李明月刚踏进公主府的月亮门,嘴角的笑意就忍不住漾开,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方才萧彻那耳尖红透、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在眼前晃,她低低“嗤”了一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攥过他手腕的触感,带着点微凉的体温。
“还拿不下你?”
她对着廊下摇曳的竹影轻哼,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转身正要吩咐侍女备些果子,却瞥见后院的石桌旁坐着个人影。
“诶。”
杨枭的声音漫不经心,像早就在这儿等了半晌。
李明月脚步一顿,挑眉望去——他竟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石凳上,手里还拎着个酒碗,正仰头往嘴里灌。
月光洒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带着几分野气。
“你倒是能耐。”
李明月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公主府的侍卫是摆设?就这么让你闯进来了?”
杨枭扬了扬眉,把空了的酒碗往桌上一搁,发出“咚”的轻响。
“不知道啊,”
他语气闲散,仿佛只是路过,
“一路进来,没见着人拦。”
石桌上还放着个酒坛,封口敞着,浓烈的酒香漫开来,是北境特有的烧刀子。
他伸手拍了拍坛身,朝李明月抬了抬下巴:
“来两口?这酒烈,配得上公主的性子。”
“有事说事。”
李明月没接茬,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指尖叩了叩桌面,
“你深夜闯我公主府,总不会是来跟我拼酒的。”
杨枭笑了笑,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
“北境的边民被南境的士兵所伤,公主可有听说?”
李明月指尖一顿,眉峰微挑:
“就为这个,少主孤身前来?”
那日在山泉边偶遇后,她确实让人查过他。
杨枭,北境王唯一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在战场上闯下赫赫威名,据说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是北境最锋利的一把刀。
“哦?”
杨枭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看来公主是偷偷打听过我了?”
他刻意把“偷偷”两个字咬得轻缓,说得好像她打听他,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不过是随口问问。”
李明月淡淡瞥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杨枭只是笑笑,拿起酒坛又倒了些酒在碗里,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光。
“那边境的事,公主是想开战?”
李明月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画着圈,沉默片刻,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也不是不行。”
“好。”
杨枭拿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底闪过一抹与她相似的锋芒,
“公主这话,我记下了。”
次日李明月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墨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她指尖缠着腰间玉佩的流苏,青白玉佩被摩挲得温润,思绪却还停留在昨日杨枭离去时,那坛北境烧刀子在石桌上留下的湿痕——边境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断。
廊下的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她眼角余光瞥见阶下那抹素白身影时,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
那身影立在雕花廊柱旁,裙摆绣着暗纹兰草,连垂在身侧的指尖都透着股精心修饰过的端庄,倒像是幅摆在画里的仕女图。
身侧的亲卫赵虎,玄甲上沾着晨露,显然是刚巡逻回来,此刻他微微倾身,用气音在她耳边道:
“公主,来者不善。”
李明月指尖缠着的流苏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笑意漫到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她声音不高不低,像檐角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上,清晰得能让周遭捧着茶盏的宫人、侍立的内侍都听得一清二楚:
“哦?我才是来者。”
阶下的苏婉清闻言,裙裾微动,缓缓转过身来。
她敛衽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袖口扫过石阶时,连一丝灰尘都没扬起,声音温婉得像浸了清泉,却又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镇定:
“臣女苏婉清,见过公主。”
尾音微微发颤,像是怕惊扰了谁。
“丞相千金不必多礼。”
李明月抬手虚扶,腕间银镯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目光扫过苏婉清鬓边那支素银簪,簪头嵌着的珍珠圆润光洁,显然是珍品,语气听不出喜怒:
“久闻苏姑娘十三岁便能作诗百篇,连父皇都赞过‘巾帼不让’,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苏婉清抬眸时,长睫如蝶翼般扇了扇,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她知道这位公主最厌繁文缛节,与其绕弯子试探,不如直戳要害。
于是她微微颔首,语气恳切:
“公主谬赞。臣女今日前来,是想问一句——公主是否有意聘萧将军为驸马?”
话音刚落,她便垂下眼帘,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体谅,连声音都软了几分:
“若是公主属意萧将军,臣女……臣女愿成人之美。”
说罢,竟微微屈膝,似要行退让之礼。
李明月脸上的笑容倏地淡了下去。
指尖的流苏被她攥得发皱,心口像是堵了团棉絮——
她李明月想要的东西,何时轮得到旁人假惺惺地来“让”?
这苏婉清,明着是退让,暗地里却把她和萧彻绑在了一处,
若她应了,倒成了抢别人心上人的恶徒;
若她不应,反倒显得心虚。
一股不爽快顺着心口往上涌,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狐裘从肩头滑落半边,露出内里月白锦袍上绣着的暗金龙纹。
目光如炬,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苏婉清:
“苏姑娘这话倒有意思。本宫何时说过要聘萧彻做驸马?”
“不过是近来宫里规矩多得闷人,找个由头逗逗他,消遣消遣罢了。”
她轻嗤一声,声音陡然转厉,像玉珠砸在冰面上,脆得发寒,
“倒是苏姑娘,这般揣度本宫的心思,目的何在?是觉得你父亲做了丞相还不够,想借萧将军这层关系,来巴结本宫?”
话音未落,她已踩着软靴走下榻,步步逼近阶下。
裙摆扫过铺着红毯的地面,留下簌簌轻响,居高临下看着苏婉清时,发间金步摇微微晃动,光影落在她脸上,半明半暗:
“丞相是想勾结萧彻手握兵权的边将,再用他来讨好皇室……苏婉清,你丞相府这是想做什么?莫非是嫌官帽戴得太稳,想尝尝谋逆的滋味?”
“噗通”一声,苏婉清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跪倒在青石板上。
裙摆散开如折损的白梅,连带着鬓边那支珍珠簪都歪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公主息怒!臣女绝无此意!家父忠心耿耿,臣女……臣女只是、只是……”
李明月看着她伏在地上,连肩膀都在发颤的模样,忽然又笑了,笑声清脆,却没半分暖意。
她转身走回软榻边,重新躺下时,还随手拈了颗蜜饯丢进嘴里,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漫不经心:
“起来吧,本宫没怒啊。”
蜜饯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眼尾都没扫阶下的人:
“不过是看苏姑娘拘谨,说句玩笑话罢了。怎的吓成这样?”
周遭的宫人都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廊下的风卷着落叶,在寂静的庭院里打着旋,像是在替阶下那位失了分寸的丞相千金,悄悄捡拾着碎了一地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