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丞相的指节在朝服袖口下攥得发白。
早朝的金銮殿上,檀香缭绕,他伏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恳切得几乎带了颤音:
“陛下,臣女婉清与萧将军相识数载,早已情根深种,两心相照。臣斗胆恳请陛下赐婚,成全这桩美事,也全了萧将军与小女的一片赤诚。”
龙椅上年轻的陛下捻着玉扳指,目光掠过阶下躬身的苏丞相,又隐隐飘向御座侧后方的屏风——那里曾是皇姐李明月常坐的位置。
他心里明镜似的,阿姐看萧彻的眼神,哪是寻常的欣赏?
可苏丞相把“两情相悦”四个字捧出来,他总不能当众驳了重臣的面子。
“此事……”
陛下拖长了语调,声音里透着几分含糊,
“萧将军镇守西境,劳苦功高,婚姻大事需得他本人情愿。待朕问过萧将军的意思再说吧。”
苏丞相眼底闪过一丝急色,却终究只能叩首:
“臣,谢陛下。”
朝落,年轻的帝王便急匆匆往公主府,远远看见李明月正倚在朱红廊柱下喂鸽子,忙快步迎上去,眉头拧成个疙瘩:
“阿姐,苏丞相请旨赐婚了,说要把苏婉清许给萧彻!这咋办?”
李明月指尖的谷物撒在地上,引得一群白鸽扑棱棱围上来。
她望着鸽子脖颈上的银铃,声音听不出情绪:
“慌什么。”
顿了顿,她直起身,凤眸里闪过一丝厉色,
“我自己去问他。”
夜色如墨,宫墙下的暗影浓得化不开。
李明月立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鬓边的珍珠耳坠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映着天边那弯残月,泛着冷光。
她攥着袖角的手微微收紧,锦缎被捏出几道褶皱——方才亲卫来报,苏丞相明日一早就要再进宫,势要逼陛下赐下那道婚旨。
“都退下吧。”
她挥了挥手,屏退了身后跟着的内侍与护卫。
这条巷子是萧彻从军营回府的必经之路,偏僻,少有人烟,正好。
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掠过脚边,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知等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上,带着军人特有的规律与力量。
李明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那人影渐近,玄色披风的边角在夜风中轻轻扬起,月光落在披风上绣着的银线暗纹上,泛出细碎的冷光。
走近了才看清,他肩上还落着几片夜露打湿的枯叶,显然是刚从军营过来。
“公主?”
萧彻脚步一顿,看清暗影里站着的人时,眸色微惊,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深夜在此,可是有要事?”
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场的凛冽,像淬了霜的剑。
话未说完,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李明月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出暗影,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她仰着脸,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翻涌着的情绪,像被搅乱的湖面,有急,有慌,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脆弱。
“你要娶丞相之女?”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发颤,尾音几乎要被风吹散。
萧彻一怔,眸子里闪过明显的错愕。
娶苏婉清?
他从未听过这等说法。
苏姑娘温婉,他确有几分怜惜;
面对公主时,他又总被那份鲜活的明媚牵动心神,其间确实有过摇摆,可从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低头,恰好对上她泛红的眼角,像染了晨露的桃花瓣。
那句“并无此事”明明就在喉间,却不知怎的,竟卡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鬼使神差地,他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腕,没有抽回。
李明月见他不语,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疼得发慌。
她猛地用力,将他拽得俯身靠近——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松墨的清冽,是独属于萧彻的气息。
她抬手,指尖带着夜露的微凉,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那眼神锐利如刀,像是要剖开他的心思:“萧彻,我问你,你想娶她?”
萧彻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颤,比夜风还要凉。
下一秒,唇上便覆上一片柔软的温热。
李明月踮起脚尖,裙摆在地上扫过,带起一阵轻尘。
她吻得又急又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唇齿间能尝到她唇上胭脂的甜,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滚烫得惊人。
“公主……”
萧彻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带着一丝被惊起的喑哑,像被砂纸磨过。
他的手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究没有抬起来推开她。
披风下的脊背挺得笔直,像北境最坚韧的青松,任由那带着淡淡脂粉香的气息将自己包裹,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干脆利落。
唇上的温热还未散尽,李明月已猛地松开手,转身就走。
她的裙摆扫过墙角的杂草,带起一阵窸窣轻响,身影踉跄了一下,很快便没入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道急促远去的背影,仿佛方才的拦截与亲吻,都只是他眼花看错的幻影。
萧彻僵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带着胭脂的甜香,和一丝属于她的、鲜活的气息。
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几片叶,夜风卷着月光,冷冷地洒在他玄色的披风上。
此刻的萧彻,倒像个做了亏心事的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擂鼓一般,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乱了所有章法,久久无法平息。
北境的风裹挟着雪粒子,砸在帅帐的毡帘上噼啪作响。
杨枭捏着密信的手指青筋暴起,信纸边缘被攥得发皱,墨迹都晕开了几分。
“公主在宫墙下拦了萧彻,亲了他,足有半盏茶的功夫。”
密探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小心翼翼的颤音。
“萧彻……未曾推开她。”
闻言他猛地将信纸掷在案上,铜炉里的炭火被震得火星四溅。
杨枭咬了咬牙,后槽牙几乎要磨碎,原本就深邃的眼窝此刻更显阴鸷,沉得像结了冰的黑河。
“看来公主是真想和我北境开战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
“与南境本国将军在一起,那是要强强联合,一致对外了?”
帐内的密探们个个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太清楚,少主这般平静地说出狠话时,才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平日里的暴躁不过是表象,这般沉郁的怒火,才最是吓人。
“通知各部,”
杨枭忽然起身,玄色皮袍扫过案几,带倒了一只玉杯,碎裂声在帐内格外刺耳,
“备好粮草军械,随时准备出战南境。”
“是!”
密探们齐声应道,转身时脚步都带了几分仓促。
帐帘落下的瞬间,杨枭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拍在院中的青石桌上。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足有半人高的石桌竟应声碎裂,碎石飞溅,砸在雪地中陷出一个个浅坑。
他站在漫天飞雪里,周身的寒气比北境的风雪更甚,喉间滚出的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毒般的恨意:
“李!明!月!”
尾音消散在风雪中,惊得远处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几声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