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道密令，交给了纪纲。
“给朕，盯死他。”
朱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饭，看了什么书……”
“朕，要知道他的一切。”
纪纲接过那道密令，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恭敬。
“臣，遵旨！”
……
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前一日翰林书院李子城的府邸门前，还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前来道贺、拜访、攀关系的官员，几乎要将那本就不算宽敞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仅仅一夜之后。
李府门前变得门可罗雀，冷清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原本那些热情洋溢的笑脸，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徘徊在巷子口，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身影。
他们不靠近，也不驱赶任何人。
他们就那么站着，如同几尊没有感情的石像，用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企图靠近李府的人。
锦衣卫！
这两个字就是应天府里，最可怕的瘟疫！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隐藏在暗处的探子。
他们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这不是监视。
这是警告！
是昭告全天下，李子城这个人，已经被陛下盯上了！谁敢与他来往，谁就是自寻死路！
一时间，整个官场，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对李子城，避之不及，唯恐惹火烧身。
这个刚刚凭着不世之功，站上云端的年轻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次，被重重地，摔了下来！
而且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摔得更狠！
李府，书房。
李子城正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几片飘落的黄叶。
对于府外的变化，他心知肚明。
徐文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陛下前日还对您大加封赏，怎么今日，就派了锦衣卫来……”
徐文想不通，他怎么也想不通！
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没什么想不通的。”李子城的声音，依旧平静，“功高盖主，鸟尽弓藏。自古皆然。”
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汉王倒了，可一个更可怕的敌人，出现了。
那就是皇帝的猜忌。
这是阳谋，无解的阳谋。
你越是解释，他就越是怀疑。你越是表忠心，他就越觉得你心怀鬼胎。
他再次被孤立了。
被整个世界孤立。
就在这片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一名下人，忽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半旧的木匣子。
“山长，府外，有位姑娘，托人送来了这个……”
那下人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现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敢上门送东西？
李子城眉头微皱，接过了那个木匣子。
匣子很普通，甚至有些年头了，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他打开匣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绝密信件。
只有几件文人常用的笔墨纸砚，和一本已经翻看得有些卷边的《春秋》策论。
在策论的扉页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
“先父遗物，望先生……善待之。”
落款是两个字。
陈茹。
当李子城看到落款上那两个娟秀的名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想起来了。
陈瑛。
当朝御史大夫汉王一党的铁杆，那个在朝堂上对他和太子发起了最猛烈攻击的人！
而陈茹，正是陈瑛的独女！
汉王倒台，陈瑛被下狱三司会审，昔日风光无限的御史府，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李子城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的时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手的，竟然是自己政敌的女儿！
这算什么？
报恩？
还是某种……更复杂的，他看不懂的情愫？
李子城的心，第一次，乱了。
他将那本《春秋》策论，拿了出来。
书页因为常年翻动，已经泛黄卷边，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
那字迹，苍劲有力，见解，更是独到犀利。
李子城能看出来，这本书的主人，绝非陈瑛那种只知党同伐异的酷吏！这分明是一位胸怀韬略，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大学者！
他缓缓翻动着书页，忽然，他的手指，在书的封底处，微微一顿。
不对劲！
这封底的厚度，有些异常！
李子城心中一动，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底的边缘，轻轻撬动。
“咔哒”一声。
一个隐藏得天衣无缝的暗格，被打开了。
暗格之中，没有金银，没有珠宝。
只有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卷得极细的图纸。
李子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将那卷图纸，缓缓展开。
轰！！！
当图纸完全展开的瞬间，李子城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这……这是……
海疆图！
一幅前所未见，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大明东南海疆防务图！
从辽东的鸭绿江口，到南方的琼州海峡，绵延万里的海岸线，被精准地绘制在这张图上！
而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图上那些用不同颜色的朱笔，标注出的密密麻麻的符号！
红色的，是倭寇常年袭扰的登陆点！
黑色的，是海盗与地方豪强勾结的走私港！
而最让李子城呼吸急促的，是那些用蓝色标注出的，一个个他闻所未闻的深水港湾与避风良港！
这些港湾，隐藏在崇山峻岭之后，隐匿于荒岛礁石之间，是天然的藏兵之所，更是……天然的贸易良港！
这哪里是一份防务图！
这分明是一份足以改变大明国运的，开拓海洋的藏宝图！
李子城瞬间明白了！
陈瑛只是一个推到台前的傀儡！
他背后真正的主人，那位胸怀大志的学者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而这份地图就是他穷尽一生心血，留给这个国家的最宝贵的遗产！
陈茹将它交给自己是信任，是托付，更是一种无声的破釜沉舟的豪赌！
李子城拿着那张地图的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那看似已经走进死胡同的棋局活了！
而且是一步惊天动地足以逆转乾坤的活棋！
……
奉天殿。
气氛比之前汉王发难时还要凝重。
征讨谷王的叛乱，虽然以雷霆之势迅速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