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城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他亲手绘制的图纸，递了过去。
“李总管，我想对宝船的船体结构，做一些小小的改动。”
“哦？”李彬有些意外地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李顾问，你这是何意？”他指着图纸上那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的船舱设计，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将好好的船舱，用木板隔成一格一格，如同囚笼一般，这……这不是画蛇添足，浪费木料吗？”
“李总管，此法名为‘水密隔舱’。”李子城的声音很平静，“将船体分割成互不相通的舱室。如此一来，即便船只在航行中触礁，导致一两个舱室破损进水，海水也不会涌入其他舱室。船，就不会沉。”
“荒谬！”
李彬想都没想，直接将那份图纸，扔在了地上！
“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李顾问，我知道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是翰林书院的山长。可这里是造船厂！不是你的书房！”
“我龙江船厂，祖祖辈辈，造了上百年的船！何曾听说过这种奇谈怪论？船破了，自然就会沉！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一个读书人，懂什么造船？！”
他的声音，吸引了周围所有工匠的注意。
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们，看着地上的图纸，也是议论纷纷，脸上，大多是怀疑与不屑。
他们相信经验，相信传承，相信自己手中的斧凿，却不相信一个外行人的纸上谈兵。
“李总管，”李子城没有动怒，他只是弯腰，捡起了那张图纸，将上面的灰尘，轻轻拍掉，“海上的风浪，可不会跟任何人讲道理。一处漏水，便可能是船毁人亡。”
“够了！”李彬猛地一甩袖子，下了逐客令，“李顾问，你若想观摩，本官欢迎！但若想对我们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指手画脚，那就恕不奉陪了！来人，送客！”
气氛，瞬间僵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新上任的“航海筹备顾问”，会勃然大怒，会用他钦差的身份，来强行压服李彬。
然而，李子城却只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李总管了。”
他转身，就这么干脆地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彬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讥讽笑容。
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
然而，李彬不知道的是。
李子城离开龙江船厂后，并没有回驿站。
他直接用自己刚刚获赏的千两黄金，在船厂外围，买下了一个濒临倒闭的私人小船坞。
他没有再去找任何一个龙江船厂的工匠。
他只找到了一个人。
一个因为家道中落，空有一身航海本领，却只能在码头上当小工头的年轻人，周满。
“先生，您……您真要这么做？”
周满看着李子城连夜赶出来的巨大船体模型图纸，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的祖上，曾是前元最富盛名的航海世家，对于造船和航海的理解，远超常人。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水密隔舱”这个设计的伟大之处！
“做。”李子城只说了一个字。
整整三日。
李子城和周满，带着几十个从码头上招来的力工，就在那个小小的船坞里，没日没夜地赶工。
第四日，清晨。
一艘长达三丈，完全按照宝船比例缩小的巨大船体模型，被推到了龙江船厂门前的江滩上。
这番动静，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围观。
李彬带着一大群工匠，也闻讯赶来。当他看到那艘巨大而怪异的船模，以及站在船模旁的李子城时，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李顾问啊！怎么，本官这里你不满意，自己另起炉灶了？就凭你这几根烂木头，也想造船？”
李子城没有理会他的讥讽。
他只是平静地，对着周满点了点头。
周满立刻指挥着工人们，将那巨大的船模，缓缓推入了江中。
船模稳稳地浮在水面。
李子城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了一柄早已准备好的，沉重的铁锤！
他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李子城高高举起铁锤，对着船模水线下的其中一个“隔舱”，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木屑纷飞！一个狰狞的大洞，出现在船体之上！
“疯了！他疯了！”李彬失声尖叫！
所有工匠，也都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好好的船模，自己砸个洞？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江水，疯狂地，从那个破洞涌入！
船模猛地一沉，向着破损的一侧，剧烈地倾斜！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然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艘船模会立刻沉入江底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它没有沉！
在倾斜到某个角度之后，它竟然就那么稳住了！
任凭那个破洞“咕咚咕咚”地进水，任凭那一个舱室被江水灌满，其他的舱室，却完好无损！
船模，就那么倾斜着，歪着身子，但依旧顽强地，稳稳地，浮在水面之上！
死寂！
整个江滩，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匠，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看着那艘“本该沉没”的船模，脑子，一片空白！
事实，胜于雄辩！
不！这已经不是雄辩了！这是神迹！
“这……这怎么可能？！”李彬那张肥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他指着那艘船模，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轰！
下一刻，人群，彻底沸腾了！
那些刚才还满脸不屑的老工匠们，此刻，全都用一种无比狂热的，近乎朝圣般的目光，看着那个手持铁锤，平静地站在江边的年轻人！
“神了！简直是神乎其技！”
“老朽造了一辈子船，今日，才知何为真正的造船术！”
“李大人！不！李先生！请受我等一拜！”
“扑通！扑通！”
一大片工匠，自发地，对着李子城，跪了下去！
李子城坦然地受了这一拜。
他转过身，看着面如死灰的李彬，缓缓开口：“李总管，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改造宝船的事情了吗？”
……
造船的工作，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效率，如火如荼地展开。
李子城趁机向郑和与朱棣，力荐了周满，任命他为船队副使，专门负责制定航线与应对海上各种突发状况。
然而，就在南方的造船厂一片欣欣向荣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