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周满扑通一声跪下,双目赤红。
“我等皆是船厂匠人!李山长来此,与我等同吃同住,改进技术,体恤我等性命!奏折上所言,纯属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他将那卷轴高高举过头顶,那上面,密密麻麻,按满了上千个鲜红的血指印!
“此乃我船厂三千六百名工匠的万言书!请大人过目!若山长有罪,我等,愿同罪赴死!”
“愿同罪赴死!!”
身后,数百名工匠,齐刷刷地跪下,那吼声,惊天动地!
王皓看着那封血淋淋的万言书,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他为官三十载,何曾见过如此景象?!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时,由李子城亲手奉上。
他缓缓走来,手中,拿着另一本全新的账册。
“王大人,弹劾奏折上说,下官贪墨了不下十万两白银,对吗?”
他将那本账册,递到王皓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力量。
“这是下官为陛下制定的‘以航养航’的预期收益账册。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宝船舰队一次远航,刨除所有成本,净赚之利,当在百万两白银之上。”
李子城看着王皓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淡淡一笑。
“大人,您觉得,一个准备屠龙的人,会在乎脚边有几只蚂蚁吗?”
……
三天后。
钦差的回报,连同那封三千工匠的血书,以及那本让整个户部都为之疯狂的“利润预期表”,一同摆在了朱棣的御案之上。
朱棣看完了所有东西,久久不语。
最后,他拿起那封血书,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那一个个鲜红的指印,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笑。
“好!好一个李子城!好一个‘屠龙者’!”
他猛地一拍桌案,对着殿外怒吼!
“传朕旨意!上奏弹劾之御史,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其背后主使,命三法司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告诉纪纲,让他把眼睛放亮点!朕的刀,是用来斩断荆棘的,不是让他拿去割自家韭菜的!”
风波,就此平息。
半月后,李子城奉诏回京。
御书房内,君臣对坐。
李子城将那份陈茹所赠的,详尽无比的“东南海疆防务图”,正式呈上。
朱棣的目光,在那张改变了他对整个世界认知的地图上,一寸一寸地移动。最终,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一个位于琉球与东瀛之间的,小小的岛屿之上。
图上用朱笔标注着两个字。
“倭巢”。
朱棣抬起头看着李子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炽热战意。
朱棣的目光,如同一只锁定了猎物的苍鹰,死死地钉在那张地图之上。
他的手指,在那两个朱红色的“倭巢”上,重重地按了下去,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御书房!
这股杀气,不是针对李子城,而是跨越了千山万水,遥遥指向那片蔚蓝大海上,为祸百年的毒瘤!
“此图,从何而来?”朱棣缓缓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重新落在了李子城的身上。
他问的不是地图的来历。
他问的是,这份足以颠覆大明海防格局,甚至能改变国运的惊天之物,背后,站着谁!
“回陛下,此图,乃是前御史大夫陈瑛之女,陈茹所赠。”李子城坦然回道,没有丝毫隐瞒。
陈瑛?
朱棣的眉头,猛地一皱。
那个只知党同伐异,跟在朱高煦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的酷吏?他会有这等胸怀与眼界?
“陛下,陈瑛虽有党附之罪,其罪当诛。”李子城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在朱棣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但臣斗胆猜测,陈瑛,或许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而他背后之人,才是这份海图真正的作者。”
“一个能绘制出如此详尽海图之人,其才,可经天纬地!其志,必在四海!这样的人,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依附于汉王的走狗。”
李子城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朱棣心中的某个疑团!
是啊!
陈瑛集团倒台之后,他审阅过所有卷宗,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陈瑛的许多谋划,其格局与眼光,远远超出了一个酷吏的范畴。
原来,他背后,还藏着一个影子!
“你想说什么?”朱棣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知道,李子城铺垫了这么多,真正的戏肉,现在才要上演。
“陛下!”李子城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再无半分臣子的谦卑,反而带着一股平等的,议国事的锐气!
“欲靖平倭寇,必先稳固海防!欲稳固海防,必先肃清军中,那些通倭、通敌、贪腐、无能之辈!”
“而这一切的根源,臣以为,皆与多年前的一桩悬案,脱不开干系!”
李子城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朱棣的心上!
“兵部职方清吏司,前郎中,陈舒平通倭叛国案!”
轰!!!
当“陈舒平”这三个字从李子城口中吐出时,朱棣的瞳孔,在一瞬间,猛然收缩!
那是一桩陈年旧案了。
是靖难之后,他为了清洗前朝势力,稳固军权,亲自点头的一桩大案!
当时,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陈舒平畏罪自杀,其全家被流放三千里。
此案,早已是铁案!
李子城在这个时候,重提此案,是何居心?!
朱棣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李子城,那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危险。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与一头披着人皮的猛虎对弈!每一步,都藏着致命的杀机!
李子城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足以将人凌迟的目光,他平静地,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主审陈舒平一案,一手将其办成铁案的人,是谁?”
他没有等朱棣回答,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
“正是时任锦衣卫镇抚使,如今的指挥使大人,纪纲!”
纪纲!
又是纪纲!
朱棣的脑海中,仿佛有电光石火闪过!
他瞬间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李子城,这是要借“倭巢”这把刀,借“陈舒平”这个陈年旧案,来砍他朱棣最忠心,也最锋利的一条狗!
他要动的,是锦衣卫!是纪纲!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杂着一丝冰冷的忌惮,从朱棣的心底,升腾而起!
好一个李子城!
好一个连环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