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郑士元冷笑一声,“李山长莫不是走错了地方?你是翰林,是陛下钦点的顾问,不是我大理寺的刑官!你要办案,该去找都察院,去找刑部,甚至……去找锦衣卫!”
他故意将“锦衣卫”三个字,咬得极重。
“我要办的,就是锦衣卫的案子。”李子城的声音,依旧平静。
郑士元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李山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兵部职方清吏司,前郎中,陈舒平通倭叛国案。”李子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郑士元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李子城!
“你疯了?!”他低声喝道,“那是陛下钦定的铁案!是纪纲一手经办的!你要碰这个案子,就是拿自己的脑袋,往纪纲的刀口上撞!你是不想活了?!”
李子城没有与他争辩。
他只是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份他写给朱棣的奏章,轻轻地,放在了郑士元那堆满了卷宗的桌案上。
然后,他又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本陈茹所赠,写满了朱笔批注的《春秋》策论。
“郑大人,下官知你也是当世大儒。不妨先看看这本策论,再看看这份卷宗,然后,我们再谈其他。”
郑士元眉头紧锁,他本想直接将这两样东西扔出去。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本已经翻看得卷边的《春秋》策论上时,他那伸出的手,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作为一名真正的学者,他无法抗拒一本好书的诱惑。
他将信将疑地,拿起了那本策论。
只翻开第一页,只看了第一行批注,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那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那见解,更是石破天惊,直指本源!
他下意识地,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屑,渐渐变成了震惊,再到凝重,最后,化为了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敬佩与惋惜!
这……这是何等经天纬地之才!
这等胸怀韬略,这等对天下大势的洞若观火,绝非陈瑛那种酷吏所能拥有!
许久,他才缓缓合上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拿起了李子城的那份奏章。
这一次,他看得更慢,更仔细。
一个个逻辑缜密的疑点,一环环丝丝入扣的推理,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那桩看似天衣无缝的“铁案”,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流脓的真相!
郑士元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明白了!
这背后,藏着天大的冤情!更藏着一个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黑幕!
“李子城……”他抬起头,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你……你……”
李子城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将那枚代表着至高皇权的龙纹玉佩,缓缓地,放在了桌案之上!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公房内,显得异常清晰!
“郑大人,”李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要的,不是面子,是真相!你我联手,是为国锄奸,不是为我个人私利!”
郑士元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那颗早已被廷杖打得冰冷,被十年冷板凳磨得麻木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恐惧,全都在这枚玉佩,和李子城那句“为国锄奸”面前,烟消云散!
轰!
他猛地一拍桌案!
那张老旧的书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
“好!”郑士元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压抑了十年的怒吼!
“我郑士元这条命,早就该死在廷杖之下了!今日,便陪你李山长,再闯一次鬼门关!”
……
二人联手,没有片刻耽搁,直接杀向了大理寺尘封多年的卷宗库。
然而,当他们找到当年存放陈舒平案卷宗的架子时,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空的!
所有最关键的卷宗,都不翼而飞!
“回……回大人,”一名负责管理档案的老狱卒,在郑士元那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前……前几年库房走水,那……那几卷,都……都被烧毁了……”
“走水?”郑士元冷笑,“烧得还真是巧啊!”
他一把揪住老狱卒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说!到底是谁干的!不说,我现在就以‘毁坏朝廷要案卷宗’之罪,将你就地正法!”
那老狱卒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瞬间流出一股骚臭的液体。
他看着郑士元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让李子城和郑士元都为之一震的话。
“人证……人证,还有一个活的……”
“在……在天边……”
老狱卒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他……他没死……”
“他被……被贬去了云南……充军……”
云南!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郑士元和李子城的耳边同时炸响!
没死!
那个最关键的人证,陈舒平当年最信任的副手,兵部司务刘忠,竟然还活着!
他不是像卷宗里写的那样,畏罪自杀了!
也不是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被秘密处决了!
而是被一纸调令,远远地,发配到了那个烟瘴之地,那个被朝廷遗忘的角落!
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心思!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高明!
一个充军的罪臣,在那种地方,不出三年,不是病死,就是被瘴气毒死,再不然,也会在与蛮夷的冲突中,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他就算活着,也与死了无异!
他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他的声音,也永远不可能传回这千里之外的应天府!
纪纲!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混账!!”
郑士元猛地一脚,将那吓得瘫软如泥的老狱卒踹到一旁!
他那张铁青的脸上,布满了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血丝!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疏忽,这是纪纲精心设计的一步棋!
他留下刘忠这个活口,不是仁慈,而是为了在将来某一天,万一东窗事发之时,可以有一个替罪羊,可以有一个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的,死无对证的“罪人”!
“李山长!”郑士元猛地转身,看向李子城,“必须立刻派人去云南!快!再晚一步,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很清楚,他们这边一动,纪纲那边,绝对会收到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