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轩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屏幕还亮着论坛的页面。那条关于陈昊和叶清雅深夜共处实验室的帖子已经被顶到了首页，有人贴出了模糊的监控截图，说两人在十一点多一起离开，男生骑车送她回公寓，雨里站了很久才走。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再放大，直到画面模糊成一片色块。
他没关手机，就那么放在画室窗台上，背对着画架坐了半小时。窗外天色渐暗，灯没开，只有远处教学楼的光透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斜斜的亮线。
他站起来，走到画架前，掀开盖着的旧布。画布上是几张草图拼贴的初稿，人物轮廓清晰，但眼神空。他拿笔在边缘写了几个字：“不对。”然后把整张画布翻过去，重新绷了一块新的。
第二天中午，他坐在资料室后排，假装翻书，其实在等叶清雅来还书。她走进来时穿着浅灰套装，头发扎得一丝不苟，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睛。她低头在借阅系统上操作，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动作很轻。他悄悄拍了三张照片，一张是她翻页的侧脸，一张是她摘眼镜时眉心微蹙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她转身离开时，阳光刚好落在肩头。
回画室的路上，他把照片导入平板，一张张放大。他发现她讲题时总会在某个瞬间停顿一下，像是在等学生反应，那几秒里，她的呼吸会变慢，手指轻轻敲着讲台边缘。他记下了这个细节。
晚上八点，画室只剩他一个人。他调暗顶灯，只留一盏台灯照着画布。这次他没从脸开始，而是先画她的手——握笔的姿势，指节微凸，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他用细笔一点点勾线，反复修改了四次，才觉得像。
背景他用了冷灰色调，不是纯黑，而是掺了一点蓝，像傍晚教室里关灯后，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渗进来时的颜色。讲台边缘他画了一道斜光，切过她的袖口，把影子拉得很长。
画到第三天凌晨两点，他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脑子里全是她的声音，不是讲课，是读题外话时那种低而稳的语调。他猛地睁开眼，画布前仿佛站着她，正低头看他画的这一笔。他伸手碰了下颜料，还是湿的。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正在改眼角的弧度。林晓拎着颜料箱进来，看到画布愣了一下，脚步停住。“你画她……很久了吧？”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旁边一块帆布拉过来盖住画。
“我昨天在物理楼外看见她了。”林晓没走，把箱子放在桌上，“她送一个学生去校医院，那学生发烧了，她一直等到医生看完才走。那时候都快十点了。”
陆子轩的手还搭在帆布上。
“她看起来很累，但一直站着，没坐下。”林晓顿了顿，“你画的这个感觉，我懂。她站在那儿，就像……不会倒。”
他慢慢把手拿开。
“我想画出她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他说。
林晓看了他一眼，没笑，也没追问，只是说：“那别改了。这幅，比你之前画谁都像。”
他没再盖画布。
第五天早上，他把《光·沉静》送到了系里布展处。评审老师翻看标签时皱了眉：“‘沉静’？这名字太虚，评委看不懂你想表达什么。换成‘学者’或者‘讲台’更直白。”
“它叫《光·沉静》。”陆子轩说，“我不换。”
“那你在标签上写点说明，不然影响打分。”
他没拿回标签，而是翻到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光不喧哗，却照亮所有沉默的角落。”字很轻，几乎看不清，但他没擦。
交完画，他回画室收拾工具。手机震了一下，是论坛新通知。有人发帖说美术系有幅画疑似画的是物理系教授，还附了张偷拍的照片，角度是从展厅外走廊斜拍的，只能看到画中人侧脸和讲台光影。评论区已经炸了，有人说“终于有人敢画出来了”，也有人说“这算不算侵犯隐私”。
他没回复，也没删帖，只是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晚上他去食堂吃饭，路过公告栏时听见两个女生在议论。“你说画画那个陆子轩，是不是暗恋人家教授啊？”“瞎说，人家有女朋友。”“可他画得那么细，连眼镜反光都画了，哪是随便练手？”
他低头走进食堂，打了份青菜豆腐，坐在角落。吃到一半，手机又震了。是班长发的群消息：“校庆画展提前布展，所有人明天七点到展厅集合。”
他回了个“收到”，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零七分，食堂快关门了。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把餐盘放回回收处。走出门时，风有点大，吹得他衬衫贴在背上。他没拉外套拉链，沿着小路往宿舍走。
走到美术楼拐角，他停下。画室的灯还亮着。他记得自己走时关了灯，也锁了门。
他走上去，推了下门，没推开。透过玻璃往里看，灯确实是亮的，但没人。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画架。帆布还在，他掀开，画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转身去关灯。手碰到开关时，听见身后有纸张摩擦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他早上交出去的那张标签，背面朝上，被人塞在画框和墙之间。
他取下来，翻过来。那行小字还在，但旁边多了一行新写的，字迹陌生，用铅笔写的：“你说的光，她看见了吗？”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没动。手指慢慢收拢，把标签捏成一团，塞进裤兜。
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他提前到了展厅。布展的学生还没来，他站在自己画作前，把标签重新贴好，正面朝外。评审表发下来时，他在“作品说明”栏空白处，用钢笔补了一句：“有些话，画比人先说出口。”
七点十五分，第一批学生陆续进来。有人站到他画前拍照，有人念出标题，小声讨论。他站在角落，没过去解释。
八点，展厅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叶清雅走进来，手里拿着评审手册，目光扫过墙上的作品。
她走到第一幅画前，停下，低头看标签。
陆子轩站在原地，没动。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
再一步，她站在了他的画前。
他看见她微微侧头，看画中的光影。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翻了下标签，看到背面那行小字时，手指顿了一下。
她没抬头，也没走开，就站在那儿，盯着那行字。
陆子轩隔着人群看着她。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慢慢扫过展厅，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没躲，也没迎上去。
她的眼神掠过他所在的方向，停了一瞬，又移开。
她合上手册，转身走向下一幅画。
他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展厅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他眨了下眼。
她正低头看下一张画，背影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