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叶清雅从书桌前起身，手机还亮着，停留在那个名为“未读”的子文件夹界面。她没再点开那封无署名的邮件，而是顺手关了屏幕，走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喝完后她才发现，实验笔记落在了物理楼B区的副控台抽屉里，那是明天上午研究生组会要用的原始数据记录。
她披上外套，下楼时风有点凉，没开车，沿着教学楼之间的步道往实验室走。路上几乎没人，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她推开B区三楼的门禁，刷卡时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
实验室没关灯，但只开着角落一盏工作台灯。林深坐在主控台前，背对着门口，连帽衫的帽子松垮地搭在肩上，屏幕上是一串不断滚动的调试日志。他的左手边放着空的咖啡杯，右手在键盘上敲得极快，偶尔停下来揉一下眼睛。
叶清雅本可以拿了笔记就走。她确实这么打算的。可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想起昨夜那条“你看到的每一点光，都是有人在黑暗里为你点亮的”，声音虽不是林深的，但那行字的语气，和他藏在课件里的那些小动作太像了。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没出声，先走到副控台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笔记本。回头时，看见林深正试图重启机器人行走模块，程序报错后他猛地靠向椅背，抬手用力搓了把脸。
“还没弄完？”她开口，声音不高。
林深猛地回头，差点碰翻椅子。看清是她后，整个人僵了一瞬，迅速把屏幕上的日志窗口最小化，换成了教学系统界面。
“老师？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落了东西。”她走近两步，“机器人演示不是下周才验收？你现在调，来得及？”
“差不多了，就差步态校准。”他低头重新打开程序，“明天早上还能再跑几遍。”
她看着他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指尖有些发抖，眼底的青黑在灯光下很明显。“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他答得很快，但没抬头。
“方便面也算？”她瞥了眼垃圾桶里堆着的泡面盒。
他顿了一下，终于承认：“就……垫了两顿。”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林深以为她要走了，刚松了口气，却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饮水机加热的嗡鸣。几分钟后，她端着一个保温杯回来，放在他手边。
“热的。别空着胃熬夜。”
林深低头看那杯牛奶，没动。“谢谢老师，我待会儿再……”
“现在喝。”她语气没起伏，但不容反驳，“你是学生，不是实验机器。我不会让我的学生因为项目把自己熬垮。”
他这才伸手接过，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上来。喝了一口，温的，没加糖。
“你们这个程序，”她坐到旁边的副控台前，“昨天课上那个自动调速功能，响应延迟有0.8秒，其实还能再压。”
林深一愣，没想到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我已经在优化了，”他赶紧说，“刚试了新算法，但传感器反馈不稳定，导致步态误差累计。”
“你用的是卡尔曼滤波预判动作趋势？”她问。
“对，但动态权重调不准。”
“试试把环境噪声阈值设为变量。”她伸手调出日志界面，“你看这里，每次左腿抬升前，陀螺仪数据都会先抖一下。这不是误差，是重心前移的信号。你可以把它当触发条件，提前介入调整。”
林深盯着屏幕，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不是修正错误，是预判动作？”
“对。”她点头，“人走路不会等摔倒了才调整重心，机器也不该只靠事后补偿。”
他迅速在代码里加入新逻辑，运行测试。机器人模型在虚拟地形上走了几步，突然稳定下来，转弯时不再外八字晃动。
“成了。”他声音有点哑。
“嗯。”她看了眼时间，“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了，就剩实机联调。”他低头看着程序首页，那颗她没提但一直保留的小星星，还在一闪一闪。
她忽然说：“上次课，有学生问我，为什么投影里的星星会动。我说，可能是信号没锁稳。”
林深抬眼。
“他们又说，像在打招呼。”她顿了顿，“有人愿意发信号，总比一片漆黑好。”
他喉咙动了一下，没接话。
就在这时，整栋楼忽然一暗，所有屏幕瞬间熄灭，连应急灯都没亮。主电源跳闸了。
林深立刻要起身：“我得去配电箱看看——”
“别动。”她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备用电源十分钟内会自动启动，现在乱走容易绊倒。”
他停住，坐在原地，能听见自己心跳比刚才快了些。
黑暗中，牛奶的香气还在。
“你连着熬了几天？”她问。
“三天。”他老实答，“前天通宵改代码，昨天下午接传感器，今晚调参数。”
“值得吗？为了一个演示项目。”
“不是为了项目。”他声音低下去，“是我不想再……躲在后台了。”
她没接这句话，但也没追问。
黑暗里，时间变得很慢。他听见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轻轻碰了下杯盖，像是确认还热不热。然后她说：“喝完再修。”
他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没躲。杯子递过来时，他听见她袖口和桌沿摩擦的轻响。
“下次别一个人熬这么晚。”她说。
他刚要答，头顶的应急灯突然闪了一下，接着主电源恢复，所有设备重新启动。屏幕亮起，机器人程序自动回到首页，那颗星星依旧在右上角闪烁。
叶清雅站起身，整理了下外套。
“数据我拷走了。”她指了下U盘，“明天组会前发你一份校对建议。”
“好。”他点头。
她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又停了一下。
回头时，灯光落在她镜片上，反着光，看不清眼神。但她说：“别总把事扛在自己身上。你不是非得完美才能被看见。”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深坐在原地，没动。过了几秒，他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写了个标题：“课件v2.3-步态预测算法更新”，附件传完后，在备注栏打了一行字：“您说的信号，我收到了。”
他没发出去，只是保存为草稿。
然后他点开星空投影程序，把那颗小星星的闪烁频率调慢了一点，改成和心跳接近的节奏。
凌晨两点零三分，他终于关掉电脑，起身收拾东西。出门前，他顺手把空牛奶杯放进回收筐，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那里早已没人。
他下楼时，发现教师公寓楼下的路灯灭了一盏，另一盏还亮着，照着路边一辆没锁的自行车，车筐里有本被风吹开的笔记本，纸页哗啦作响。
他走过去，把本子合上，翻到封面，看见上面印着“物理系-叶清雅”几个字。
他愣了几秒，把本子拿起来，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往公寓楼门口走去。
门禁需要刷卡，他没有权限，只能站在外面等。风把他的帽子吹起来，他没去扶。
十分钟后，三楼一扇窗亮了灯。
他抬头看着，直到那灯光稳定下来，才转身离开。
走到路口，他掏出手机，打开草稿箱里的邮件，点了发送。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今晚的信号，比昨天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