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巨额奖金,他只留下了零头,大头悉数交给了父母。对他而言,这些身外之物远不如脑海中不断充实的技术知识来得实在。
白日,部委来的专家需要他协助,整理“游丝动态校准仪”的推广资料,每一个数据,每一张图纸,他都核对得一丝不苟。
夜幕降临,周末闲暇,他便一头扎进红星钟表厂的图书馆。
那里的书架散发着旧纸和墨香的味道,成了他最安逸的港湾。电气原理、机械构造、材料力学……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能看到的一切知识,为自己那不可预知的未来,构筑着最坚实的壁垒。
这天晚上,许大茂又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瓶劣质二锅头,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熟门熟路地坐在了阎解成的对面。
几杯酒下肚,酒精开始主宰许大茂的大脑。
他吹嘘的范围从厂里见闻扩大到了院里琐事,忽然,他一拍大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解成兄弟,你可不知道,你爸那手艺,绝了!”
“就上回,我家那灯泡不亮了,我爬上爬下折腾了半个钟头,愣是没辙。最后没法子,请你三大爷过去搭眼瞧瞧。”
许大茂灌了一口酒,舌头都有些大了。
“你猜怎么着?人家上去,就那么三下五除二,咔咔几下,不到五分钟,灯亮了!那手法,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比我们厂里管电的老师傅都麻利!”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正端着酒杯的阎解成,手指猛地一紧。
许大茂后面又吹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那句“比我们厂里管电的老师傅都麻利”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一个被他长久以来忽略的画面,骤然清晰。
自己家里那几条电线,走线布局规整得不像话,横平竖直,拐角处都带着一种工业般的美感,与这个时代大多数家庭里乱拉乱扯的“蜘蛛网”截然不同。
还有,父亲对家里每一度电的计较,那种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执着,似乎也超出了一个普通小学语文老师该有的范畴。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猜测,在心底疯狂滋长。
第二天,阎解成特意从厂图书馆借了一本砖头厚的《高级电工手册》。
他回到家,故意将书摊在饭桌上,紧锁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等父亲阎埠贵备完课,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时,他立刻像找到了救星。
“爸,您快帮我看看。”
阎解成指着书页上复杂的电路图。
“这书上说的‘星形接法’和‘三角形接法’,到底有什么区别?我琢磨半天了,脑子都快成一团浆糊了。”
阎埠贵扶了扶老花镜,凑了过来。
他只扫了一眼,甚至没怎么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有什么难的?”
“星形接法,Y形接法,有中性点,一般会做重复接地,安全系数高,但是输出的功率相对较小。我们民用电基本都是这种。”
“三角形接法,没有中性线,线电压等于相电压,输出功率大,工业上用得多,但安全性要求高。”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各种专业术语信手拈来,神态自若,仿佛在课堂上讲解一篇再简单不过的课文。
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学语文老师的知识储备。
阎解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继续用一种崇拜的语气,将最后的试探抛了出去。
“爸,您懂的也太多了!比我们厂里那些高级电工师傅讲的都透彻,他们讲这个都得翻半天书呢。”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阎埠贵伪装多年的气球。
阎埠贵的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张了张嘴,眼神有些躲闪,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在儿子面前暴露了隐藏最深的秘密。
阎解成没有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有力量。
父子俩对视了许久,阎埠贵终于败下阵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
他转身走进里屋,在一阵翻箱倒柜的摸索声后,抱着一个上了锁的陈旧木箱走了出来。
箱子很老旧,上面的铜锁都起了绿锈。
阎埠贵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锁,从一堆杂物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
他一层层地揭开油纸,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打开,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本本,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阎解成凑过去一看,封面上“高级电工证”五个烫金大字,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灼灼放光。
翻开内页,发黄的纸张上,不仅有父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更盖着一个鲜红的、带着五角星的钢印!
“年轻的时候,兵荒马乱的,世道不安稳。”
三大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沧桑,他摩挲着那个小本本,眼神里有尴尬,也有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光靠在学校教书那点死工资,根本养不活一大家子人。我就……偷偷去考了这个证,晚上出去接点私活,修个电机,排个线路,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这事儿,连你妈都不知道。”
阎解成彻底明白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这位父亲,对家里每一分钱的开销都算得如此精准,对每一度电的损耗都了如指掌,甚至连灯泡用多少瓦的性价比最高都要反复权衡。
合着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抠门!
这是一个懂行的“内鬼”,在用专业知识,对家庭开销进行降维打击啊!
看着父亲那张既尴尬又得意的复杂脸庞,阎解成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老头子,藏得可真够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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