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流转,冬日的寒风愈发凛冽,将京城街头巷尾的最后一丝暖意也搜刮殆尽。
社会上的物资供应,就像被这寒风抽走了骨髓,一天比一天紧张。
肉、蛋、油,这些曾经寻常的字眼,如今成了传说中的珍馐。百货商店的货架上空空如也,即便你口袋里揣着厚厚一沓崭新的人民币,若是没有那几张薄薄的票证,也只能望“空”兴叹,换不来半点荤腥。
阎解成很清楚,他那个隐秘的防空洞里,堆积如山的土豆和红薯干,足以让他安然度过这个饥饿的冬天。
但那只是活着。
仅仅是活着。
每天下肚的食物,除了淀粉还是淀粉,身体深处传来对油脂和蛋白质的极度渴望,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呐喊。长此以往,别说保持精力充沛,恐怕身体都要被拖垮。
他需要更高级的储备,一种能真正稳定人心的“硬通货”。
思绪在脑海中反复盘桓,一个个名字被划去,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红星钟表厂厂长,李卫东。
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这个道理,阎解成揣摩得无比透彻。
为了让这次拜访显得不那么突兀,他从自己的储备中,取出了一样压箱底的宝贝。
那是一条部委为表彰他技术贡献而奖励的“大中华”香烟,内部特供,烟盒上没有价格,只有一行烫金小字,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身份。
在1959年,这东西,就是身份和门路的象征。
李卫东的办公室里,暖气烧得很足。
当阎解成将那条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的香烟放到办公桌上时,李卫东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起先是随口一问的随意,待看清那熟悉的包装和烫金字样后,眼神瞬间凝固了。
“你小子……”
李卫东放下茶缸,拿起那条烟,指尖在包装上摩挲着,感受着那独特的质感。
他抬起头,看向阎解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有惊讶,有赞许,更有对这个年轻人手腕的重新评估。
随即,一阵爽朗的大笑在办公室里回荡开来。
“哈哈哈!好小子,真是会来事!”
李卫东毫不客气地将烟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这是一种表态,代表着他接受了这份厚重的人情。
他重新给阎解成倒了杯热水,语气也从上下级的客套,变得亲近了许多。
“说吧,小阎,无事不登三宝殿。遇到什么坎了?跟叔说,只要我李卫东能办到的,绝不给你打马虎眼。”
阎解成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很低,将自己想储备一些肉食过冬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没有夸大自己的困难,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长期缺乏油水,身体顶不住高强度的技术工作。
李卫东听完,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在思索。
片刻后,他猛地一拍大腿,桌面上的搪瓷缸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这事儿,好办!”
他抓起桌上的黑色电话机,熟练地摇动了手柄,接通了总机。
“给我接军属农场,找王爱国场长。”
电话很快接通,李卫东的语气瞬间变得豪迈而随意,那是只有在过命的兄弟面前才会有的姿态。
“老王!是我,李卫东!”
“我那个技术大拿侄子,小阎,你还记得吧?对,就是上次帮你们搞定拖拉机那个。他最近在技术上又琢磨出了点新名堂,想去你那儿‘交流交流’。”
李卫东说到这里,冲着阎解成挤了挤眼睛,话锋一转。
“你们农场那几台苏式的老家伙,那些精密仪器,也该找人给通通筋骨了。我这侄子,就专治这个。顺道,你匀点你们内部的‘好东西’给他,让他带回来尝尝鲜。这人情,算我老李欠你的!”
电话那头的王场长显然也是个爽快人,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有了厂长这尊大佛开路,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周末,阎解成再次踏上了前往军属农场的路。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满身油污的拖拉机,而是几台安放在专门房间里,蒙着防尘布的苏式老旧仪器。
一台用于种子精细筛选,一台用于气象数据观测。它们是农场的宝贝,但因为年久失修,精度早已大不如前。
阎解成没有多言,在王场长和几名技术员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直接打开了自己的工具包。
【神工宝典】赋予他的知识,如同奔涌的河流,在他脑海中流淌。每一个零件的结构,每一个齿轮的咬合,每一根线路的走向,都清晰得如同掌纹。
他没有更换任何零件,只是凭借一双巧手和匪夷所思的技艺,进行着拆解、清洗、校准、重组。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机械美感。
原本因为磨损而出现偏差的游标,被他重新校准到微米级别;因为受潮而反应迟钝的感应器,在他手中焕发了新生。
当最后一台仪器被重新启动,指针稳稳地指向零位,发出的运转声平稳而有力时,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王场长瞪大了眼睛,他绕着那几台性能焕然一新的机器转了两圈,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属外壳,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阎解成。
他猛地一拍手,看向阎解成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客气,变成了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折服。
“神了!阎老弟,你这手艺,真是神了!”
王场长是个军人出身的汉子,不懂得太多弯弯绕绕,敬佩就是敬佩。
他当场拍板,一把揽住阎解成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道:“走!跟我来!”
他领着阎解成,穿过大半个农场,来到最深处一个有哨兵站岗的独立仓库前。
沉重的铁门被“嘎吱”一声拉开。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混合着独特的金属罐头味,瞬间扑面而来,蛮横地钻进了阎解成的鼻腔。
仓库里,一箱箱印着鲜艳红色五角星的绿色铁皮罐头,码放得如同小山一般,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阎老弟,看见没?这都是供给一线部队的军用罐头,猪肉的、牛肉的,管够!这玩意儿,你在外面出多少钱,给多少票,都弄不到一盒!”
王场长粗壮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和豪迈。
“哥哥我今天做主了!给你装两大箱!什么口味的都有!另外,再给你拿一箱压缩饼干!这玩意儿顶饿,一块下去,半天不饿!”
最终,阎解成坚持付了钱,虽然只是一个远低于其真实价值的象征性价格。
他成功换取到了这两大箱不对外流通的战略级物资。
在物资日益匮(kui)乏的1959年,这两箱罐头,比金条更实在,比钞票更坚挺!
当晚,夜深人静。
阎解成再次施展出他早已炉火纯青的“蚂蚁搬家”绝技。他巧妙地利用院子里各个角落的阴影,分批次将这些沉甸甸的“宝贝”悄无声息地运回了家。
最后,他将它们全部藏进了那个坚固、干燥又绝对隐蔽的防空洞深处。
地窖里,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他蹲下身,看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绿色铁皮罐头,那上面鲜红的五角星,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凉坚硬的铁皮,那沉甸甸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传递到心脏深处。
这,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基石。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从脚底的土地升起,瞬间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心中的底气,在这一刻,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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