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里的物资储备一天比一天充实,粮食、布匹、药品,几乎堆满了一个角落,但阎解成心底那股源于后世的危机感,却并未因此消减分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个即将到来的、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特殊年代,食物只能保证人活着。
而真正能让人活得好,甚至能逆转乾坤的,是技术。
是那些普通人看不懂、辨不明,却蕴含着人类工业文明顶尖智慧的“洋落儿”。
它们是人情,是资源,是关键时刻能撬动整个棋局的杠杆。
于是,逛废品回收站,成了他周末雷打不动的秘密活动。
这个时代的废品站,不是后世那种分门别类、井井有条的回收中心。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城市疮疤,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战场。战争的余烬,旧政权的崩溃,让无数从公馆、洋行、研究所里流出的珍贵物件,混杂在废铜烂铁之中,被以一种近乎侮辱性的方式,论斤称重。
这儿,是愚者的垃圾场,智者的藏宝库。
周六,天刚蒙蒙亮,阎解成已经换上了一身行头。
灰扑扑的旧工装,油腻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袖口和膝盖处都磨得发亮。一顶同样破旧的“前进帽”压得极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的眼睛。
他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破旧二八大杠,混在三三两两的拾荒者中间,走进了京城最大的德胜门废品回收总站。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铁锈、酸腐、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放眼望去,一座座由废弃金属、报废机械堆成的小山,在空旷的场地上连绵起伏。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钢缆、扭曲的机器外壳,像巨兽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各自的过往。
阎解成没有丝毫嫌弃,他推着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其中,身影渺小得如同沙海中的一粒石子。
他没有像其他拾荒者那样,急切地翻找铜线或者还能用的零件。
他在等。
等【神工宝典】的回应。
自从得到这本奇书,他对精密造物就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超凡感知。越是精密、越是蕴含高超工艺的物品,在他精神感知的世界里,就越会散发出独特的“辉光”。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精神力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扫过眼前成吨的垃圾。
“嗡……”
“嗡嗡……”
一些零星的微弱辉光不时闪现,大多是些旧钟表的残破机芯,或是某些机器上拆下来的轴承。
价值不大。
阎解成波澜不惊,继续向前。
他的耐心,是他最大的武器之一。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绕过一座由报废车床堆成的小山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而纯粹的辉光,骤然在他精神感知的边缘亮起!
那光芒不是单一的,而是一片!一片深邃、沉静,如同深海幽蓝的工业之光!
他体内的血液流速瞬间加快。
目标出现了。
他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维持着原有的步调,装作不经意地,朝着那个方向慢慢移动。他的目光在四周游移,最后才“偶然”落在了那个偏僻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堆烂木头和旧家具,几个深色的木盒被随意地扔在最底下,沾满了厚厚的灰尘,边角因为磕碰而破损,露出了里面坚实的木质纹理。
就是它们!
那些木盒的样式,和他后世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完全一样。方正、厚重,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每一个线条都透着严谨、刻板,充满了德意志工业设计的独特美感。
阎解成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拾荒者特有的那种麻木与漠然。
他走到那堆“破烂”前,蹲下身,先是拿起一根断掉的桌子腿敲了敲,又嫌弃地踢开一个破了洞的皮箱,最后才装作顺手,把其中一个木盒拖了出来。
盒子很沉,远超同体积的普通木头。
他用袖子随意地擦去表面的灰尘,一个黄铜的锁扣显露出来。他没有犹豫,用手指一掰。
“咔哒。”
一声清脆的轻响,锁扣应声而开。
他掀开盒盖,动作不疾不徐。
盒子内部,并非他预想中的空无一物。一层厚实、柔软的黑色天鹅绒衬里,被压制出精密的凹槽,完美地包裹着一个被厚厚油纸包裹的圆柱形物体。
那股幽蓝色的辉光,正是从这油纸下透出来的。
阎解成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伸出手指,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他强行控制住了。他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小心地揭开了那层浸透了防锈油、已经微微发黄的油纸。
没有刺目的金光,没有绚烂的宝气。
只有一抹深邃到极致的幽蓝色光晕,从镜片镀膜上反射出来,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那是一枚镜头!
一枚造型典雅、通体由黄铜和黑色烤漆构成的镜头。它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怀抱里,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工业精灵。冰冷的金属镜身上,用一种极其精细的工艺,镌刻着一排优雅而隽秀的德文字母。
CarlZeiss!
德国蔡司!
这两个单词,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阎解成的心脏上。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但他脸上的肌肉,却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死死锁住,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
他迅速合上盒盖,动作却因为内心的激荡而显得有些僵硬。他立刻将盒子放回原处,又去拖拽旁边的另一个。
打开。
同样的天鹅绒,同样的油纸,里面躺着的,是一枚Leica(莱卡)的镜头。
第三个盒子,第四个盒子……
一批战前德国蔡司和莱卡公司生产的高精度镜头,显微镜物镜,望远镜目镜……甚至在最底下一个最沉重的大箱子里,他还发现了一台保养得近乎完美的、瑞士生产的测绘经纬仪!
这哪里是废品!
这分明是一座金山!
不,用金山来形容都是对它们的侮辱!这是整个国家在那个年代都梦寐以求,用多少黄金都换不来的工业瑰宝!是能让一个光学研究所的研究水平,凭空跃升一个台阶的顶级设备!
阎解成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滚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全部拿下!
用最不起眼、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用一种百无聊赖的姿态,找到了那个正躺在椅子上打盹的废品站负责人。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油光,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明和不耐。
“师傅。”阎解成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刻意模仿着底层人的腔调。
负责人眼皮抬了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阎解成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角落,语气里充满了嫌弃:“那堆破玻璃烂木头,咋卖的?”
“破玻璃烂木头?”负责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鄙夷,显然是把阎解成当成了不识货、只想捡点木头回去烧火的穷哈哈。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都是些没人要的洋落儿,死沉死沉的,当柴火烧都嫌费劲。”
他顿了顿,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给出了最终的判决。
“你要是全要,也别麻烦了,就按废铁的价给你算。”
“一毛钱一斤,赶紧拉走!别在这碍眼!”
阎解成心中狂喜的浪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脸上却挤出一个算计的、贪小便宜的笑容。
“成!”
他毫不犹豫,立刻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钞票。
经过一番称重,这批在后世价值连城、足以装备一个小型精密光学实验室的“宝贝”,最终以一个荒谬到可笑的价格,成交了。
阎解成没有自己动手,而是花了两毛钱,雇了一个专门在废品站外等活的板车师傅。
他全程跟在板车后面,看着那些深色的木盒在车上颠簸,心也跟着一起一伏。他故意绕了几个大圈子,在胡同里穿行,确定没人跟踪后,才指挥着板车停在自家院子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付了钱,打发走车夫,他独自一人,将这些沉重的木盒,一箱一箱地,悄无声息地搬回了家。
夜色深沉。
阎解成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将这些盒子全部转移到了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防空洞深处。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他再次打开了那个装着蔡司镜头的盒子。
幽蓝色的镀膜,在光线下流转着迷人的光泽,仿佛蕴藏着一个宇宙。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镜身。
他深知,这不仅仅是镜头和仪器。
在未来,它们是自己攀登这个世界科技之巅的基石。
更是能在风云变幻的年代里,为自己、为家人换取生存空间与政治资本的顶级筹码。
一个全新的,波澜壮阔的未来,正随着这些沉睡的工业精灵的苏醒,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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