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被抬回四合院那天,天色阴沉,像是憋了一场秋雨。
他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那条废了的胳膊用布带吊在胸前,像一件不属于他的挂饰。曾经在车间里挥斥方遒的八级钳工,如今连端起一个饭碗都得靠人喂。
半个多月的医院生涯,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精气神。
秦淮茹的世界,也跟着塌了半边。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意味着工分、口粮、票证,一切的一切都将断崖式下跌。绝望像冰冷的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口鼻。
就在这片窒息的黑暗里,阎解成成了她眼中唯一的光。
是阎解成,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贾东旭。
这份“救命之恩”,在秦淮茹心里,被迅速发酵、变质,成了一根必须死死抓住的救命稻草。
从那天起,她的身影便开始频繁地在阎解成家门口晃动。
她的眼睛,也变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几分邻里算计的审视,而是一种刻意调配出来的,糅杂着崇拜、感激与柔弱的复杂眼神。
这天傍晚,阎解成刚锁好自行车,一股浓郁的葱香就飘了过来。
“解成,下班了。”
秦淮茹端着一个搪瓷盆,盆里是几根刚掐下来的小葱,绿得滴水,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泥土。
“家里自己种的,长得太疯,吃不完,给你拿几根尝尝鲜。”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阎解成眼皮都没抬,径直朝自家走去。
“不用了,秦淮茹,家里有。”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淮茹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快走几步跟了上来,将搪瓷盆往他身前又递了递。
“拿着吧,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就是个心意。”
第二天,是刚出锅的热汤面。
白色的面条卧在浓郁的骨汤里,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几片青菜点缀其间,香气勾人。
“解成,刚做好的,你尝尝嫂子的手艺。”
她站在门口,端着碗,热气氤氲了她的脸,让她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水汽濛濛。
阎解成依旧是那副表情。
“我吃过了。”
“那就当夜宵,你们搞研究的费脑子,得补补。”
这种攻势,一天接着一天。
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股子殷勤劲儿,已经不再需要遮掩。
院里的人都看在眼里,三大爷阎埠贵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家儿子出息了,连俏寡妇都上赶着巴结。
秦淮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
她比谁都清楚,阎解成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已不是这个小小的四合院能容纳的。他是国家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只要能维持住这份“恩情”,只要能让他对自己产生一丝半点的怜悯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那么将来,从他指甲缝里随便漏出一点资源,就足够她们孤儿寡母吃饱穿暖,甚至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对于这一切,阎解成洞若观火。
他只是懒得戳破。
他看着秦淮茹的表演,就像看一场蹩脚的戏剧。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精心设计的话,在他看来都透明得可笑。
他选择无视,是因为他觉得,这种级别的段位,还不足以让他浪费口舌。
直到这天,秦淮茹彻底越过了他心里的那条线。
她拿着一双崭新的鞋垫,直接堵在了他家的门口。
那是一双用厚实的白布纳出来的鞋垫,针脚细密,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
“解成,看你天天上班那么辛苦,嫂子给你做了双鞋垫,你试试合不合脚。”
她笑着,将鞋垫递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不容拒绝的熟稔。
这一次,阎解成没有再用冷漠来应对。
他放下手中那本关于金属材料学的俄文原版书,书页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门口。
他的身影挡住了屋里的灯光,在秦淮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有去看那双鞋垫,目光直直地落在秦淮茹的脸上。
那是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
“秦淮茹,有几句话,我想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他的语气很平,没有一丝波澜,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秦淮茹心头。
秦淮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第一。”
阎解成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门前这片小小的空间。
“我救贾东旭,不是因为你,更不是图你们贾家什么。我们是邻居,是同一个工厂的工友。在那种情况下,换了院里任何一个人,只要我有那个能力,我都会出手。这是我们工人阶级应有的阶级情谊,与你个人的感谢无关。”
他将这件事的性质,直接定义在了集体主义的高度上,瞬间就剥离了所有可供秦淮茹发挥的私人情感空间。
秦淮茹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
阎解成的视线,扫过她手里那双崭新的鞋垫,又落回她的脸上。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不能收。你家里的情况,棒梗、小当、槐花三个孩子嗷嗷待哺,贾东旭养伤也需要营养。与其把东西送给我这个不缺吃穿的人,不如留下来,给孩子们纳双新鞋,或者给贾东旭熬碗鸡汤补补身体。”
这番话,句句在理,充满了“关怀”,却又像一把软刀子,将秦淮茹那点小心思割得鲜血淋漓。
她拿着鞋垫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阎解成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她最后的伪装。
“秦淮茹,你是个聪明人。你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去找街道办,可以向厂里的工会反映。组织上是人民的靠山,会帮助你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别总往我这里跑。”
“我是有家室的人,我是有原则的干部。我不想让院里的邻居说三道四,更不想让我父母,让我未来的爱人,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秦淮-茹的尊严上。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有理有据。
既站在了阶级情谊、组织原则的道德制高点上,又把话说得透彻明白,不留一丝一毫的暧昧余地,彻底斩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秦淮茹彻底愣住了。
她那点在心里盘算了千百遍的计策,那点引以为傲的手段,在阎解成这番话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被毫不留情地,当众捅穿。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院子里,任由那冰冷的目光和无形的嘲笑将自己凌迟。
羞耻、愤怒、难堪、委屈……无数种情绪在她脸上交替闪过,最后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苍白。
她拿着那双精心缝制的鞋垫,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最终,她喉咙里挤出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
“我……知道了。”
说完这三个字,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跑去。
脚步踉跄,背影仓皇。
这番对话,像一把快刀,彻底斩断了秦淮茹所有的念想。
也让她在四合院里,丢尽了最后的颜面。
当晚,贾家那扇紧闭的门窗里,便传出了压抑不住的激烈争吵声。
隐约能听到贾东旭的怒吼,和秦淮茹那带着哭腔的尖锐抱怨。
“他就是瞧不起我们家!他就是不近人情!”
“我为了这个家有什么错!”
哭声和争吵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