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驿站。
白日里血腥厮杀过后,压抑的氛围弥漫开来。
幸存的北境士兵默默收敛同袍尸骨,看向那些完好无损的禁军时,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敌意。
夜半时分,驿站的死寂被打破。
刘鸿悄无声息地起身,独自往驿站深处走去。
那里,是监军太监魏进的营帐。
营帐内,魏进斜靠在软榻上,轻声发问。
“刘都尉深夜前来,莫不是白日受了惊吓,睡不着觉?”
刘鸿没理会这话里的试探,只是朝他行了一个军礼。
接着才开口询问道:“魏公公,属下有一事不明,特意来请公公解答疑惑!”
“哦?”
“属下不明白,我们此行,是奉圣旨押送蛮夷王子首级回京献俘!这可是天恩,关系到大周的颜面!可今天……”
“竟然有数百悍匪,光天化日之下袭击钦差献俘队伍!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把圣上放在眼里吗?”
刘鸿这番话,瞬间激起了魏进的怒意。
“刘都尉说得很对。”
魏进眼神如刀:“这群目无君父的狂徒,竟敢冒犯天威,其罪当诛!咱家一定会彻查到底,给都尉,更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正是刘鸿想要的!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料,上面赫然绣着一个狼头。
“公公请看,这是属下无意间从匪首尸身上割下的。”他恭敬地呈上,语气带着下级官员特有的惶恐,“属下愚笨,不认得这东西,只觉得处处透着诡异,恐怕背后潜藏着天大的阴谋!”
他没有提到宋涛,也没有任何揣测,只是以最谦卑的姿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魏进面前。
“属下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妄下结论。这件事……还得靠公公您来裁决!”
魏进的目光落在那块布料上,他那冰凉的蛇眼终于闪过一丝光亮!他伸出保养得极好、格外白皙的手,接过那片还带着血腥的布。
看清那栩栩如生、凶煞逼人的狼头刺青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狼卫死士?!宋涛的?
魏进瞬间明白了刘鸿的全部打算,这年轻人竟然没被宋涛的雷霆手段击垮,反而要借皇帝这柄利刃,借他魏进的手,展开凶狠的反击!
好!好一个胆大心细的刘鸿!
魏进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出身草莽的年轻人,生出浓厚的兴趣。
他悄无声息地把布料收起来,脸上阴冷的神情很快就被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所取代。对于宋涛这两个字,他只字未提,语气就像在安抚晚辈一般:
“刘都尉干得很不错。这件事,咱家已经知道了。”
“你就放心吧,有咱家在,后面的路途,肯定不会再让那些小人惊扰到圣驾了。”
“今天你也受了惊吓,早点去休息吧。”
这场暗藏危险的夜谈就这样结束了。在两人之间,一种只能意会的微妙默契已经形成。
刘鸿成功地把京城这条“毒蛇”拉拢过来,让其变成了悬在宋涛头顶的一把利刃。而魏进呢,也心照不宣地握住了政敌最为致命的把柄!
……
第二天,车队又出发了。
让人惊讶的是,监军太监魏进居然一反常态,主动邀请刘鸿一起乘坐马车。
在车内,他看似很随意地闲聊着:
“刘都尉知道吗,咱家这次为什么要不远千里,不顾风沙,亲自来到这北境之地呢?”
刘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他心里很清楚,对方这么问肯定是有深意的。
“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在咱家面前,就不用讲那些客套话了。”
“你说说,当今圣上,最忌惮的是什么呢?”
还没等刘鸿回答,他就自己回答道:
“是手握重兵,功劳太大而让君主感到不安的武将!大将军宋涛,恰恰就是让陛下日夜都睡不好觉的那个人!”
“宋涛打了败仗,本来是应该判死罪的!可无奈他的党羽错综复杂,陛下也很难动得了他分毫。”
“而你呢,在战场上斩杀了王子,独自一人挽救了危城!这份天大的功劳,不但是打在宋涛脸上最响亮的耳光,更是送到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刃!”
“陛下正需要一把利刃!”
魏进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听话,而且在京城没有根基,不和旧党勾结的新刀!你……这个出身平民,背景干净的人,正是陛下眼中最合适的人选。”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咱家此行,名为监军,实为验刀。”
刘鸿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自己已非战场小卒,而是卷入帝国权力漩涡的重要棋子。对手已不再是草原弯刀,而是朝堂之上,谈笑间便能索命的巨鳄!
“献俘,只是入门。”魏进满意于刘鸿的脸色变化,继续道,“真正的考验,在京中。陛下如何用你,宋涛如何毁你,皆在你入京后的每一步。”
他端起茶杯,轻吹热气,如同箴言:
“记住,刘都尉。你那身蛮力,在京城不过是粗浅把式。人心,权谋,才是无声的兵器。”
……
数日后,地平线上,一座巍峨巨城渐显轮廓。
数十丈青石城墙在日光下泛着冰冷厚重的光芒,旌旗猎猎,甲胄林立。这便是大周心脏,神京城!
车队缓缓驶向洞开的城门。
城门口,一队人马早已等候。为首者身着二品官服,面皮白净,神情倨傲,一身久居上位的威仪。
马车内,魏进掀帘微瞥,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刘鸿道:
“兵部尚书,张承业。”
“宋涛最得意的门生。”
刘鸿心头一凛!
此时,马车刚停稳,魏进尚未下车,那张承业竟看也未看这位御前红人。他直接越过魏进,迈着四方步,径直走到刘鸿那匹战马前。
挑剔的目光将刘鸿从上到下细细扫过一遍。
随即,他唇边浮起一丝极度轻蔑的冷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清晰听见:
“你便是刘鸿?”
“北境军报,本官看了。”
“年轻人,运气不错。”
他目光陡然变得阴毒:
“不过,本官提醒你一句。这神京城的水,”语调冰冷如寒冰,“可比你那黑石仓的火深得多。”
“当心……悄无声息沉在河底,死了都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