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了陈妈妈,将军府内迎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下人们的畏惧化作了行动上的绝对服从。
走路踮着脚尖,交谈压着嗓子,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塞了满嘴抹布跪在院子里的“榜样”。
赵兰婷对这种高压下的宁静并不完全满意。
畏惧是柄双刃剑,能保证效率,却不能催生忠诚。
她很清楚,刘伯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不倒,这府里的人心就永远像墙头的草,风一吹就倒。
她需要一场大戏。
一场足以震慑所有宵小,又能收拢人心的好戏。
这日午后,赵兰婷破天荒地召集了府里各处的管事,在正堂开会。
当然,所谓的各处管事,经过前几日的清洗,如今也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一个个垂着头,像一群被霜打了的鹌鹑。
“将军的身体,想必各位也清楚。”
赵兰婷坐在主位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
“太医束手无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家陪嫁里,还有些压箱底的银票,我打算全拿出来,去城南最大的药行百草堂,采买一批吊命的药材。”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底下众人,最终落在了账房先生那张惨白的脸上。
“听说百草堂最近从关外得了一支三百年的老山参,还有几味罕见的药引,只是价格……”
她微微蹙眉,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我已派人去问了,全部置办下来,大概需要三千两雪花银。我已将银票兑换成现银,就等着明日一早,亲自去采买。”
三千两!
底下响起一片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这几乎是将军府小半年的明面开销了。
“夫人仁义!”
账房先生立刻躬身,声音都带着颤。
“将军有您,真是将军府的福气!”
赵兰婷看着他浮夸的表演,心底一片冰冷,面上却是一副为夫君耗尽家财的决绝模样。
“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将军能好起来,都值得。”
会议散去,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将军府的每个角落。
当天深夜,一道身影避开巡夜的家丁,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府中库房。
正是大管家刘伯。
他用一把早就配好的钥匙打开了库房的重重铁锁。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他看着那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银锭,眼中迸发出贪婪又得意的光。
那个疯女人,到底还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
以为靠着一股疯劲儿就能管家?
真是笑话。
这将军府的里里外外,哪一处没有他的人?她那点小动作,早就被他看在眼里。
三千两银子,她也真敢想。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将库银合理地转移一部分,做成被盗的假象。
到时候,这笔亏空自然就记在了那个疯女人的头上。
一个连家都看不住的女人,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将军府立足!
刘伯叫来两个心腹,三人合力,将几口沉重的木箱抬上了一辆早就备好的板车,上面用干草和杂物虚虚地盖着。
他自己则走在最前面,引着车,熟练地从后罩房的一条偏僻小径,往府中最荒僻的西北角走去。
那里有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
井下,是他多年来精心打造的秘密地窖。
夜色如墨,车轮压过石子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刘伯心里得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然而,他没注意到,就在他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陈骁的亲信林副将,正带着几个人,像猎豹一样无声无息地跟随着。
林副将的眼神,冷得能刮下霜来。
板车停在了枯井旁。
刘伯得意地搓了搓手,正要指挥心腹将箱子卸下,异变陡生!
“哗啦啦——”
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赵兰婷一身黑衣,俏生生地站在火光最亮处。
她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手持棍棒的家丁和下人。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亲眼见证罪恶的愤怒。
“刘总管,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兰婷的声音在夜风里,又轻又冷,像冰凌划过耳膜。
刘伯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看着眼前这阵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他那两个心腹更是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头磕得像捣蒜。
“夫……夫人……您这是……”
刘伯强作镇定,脑子飞速旋转,想找个借口。
赵兰婷却懒得听他狡辩。
她抬了抬下巴,林副将立刻会意,上前一脚踹开板车上的一只木箱。
“哗——”
雪白的银锭倾泻而出,在火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老奴……老奴是怕库房不安全,想把银子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刘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是吗?”
赵兰婷笑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正是她那晚连夜整理出的罪证录。
“那你倒是说说,这几箱银子,跟你账上亏空的那一万三千六百两,对不对得上号?”
她走上前,捡起一块银锭,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砸在刘伯脚边。
“你贪的将军的汤药钱,克扣的下人的月钱,甚至挪用的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是不是都在这里面?”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刘伯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所有下人的心上。
那些曾经敢怒不敢言的下人,此刻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两,眼中都燃起了怒火。
原来自己被克扣的血汗钱,都进了这个老东西的私囊!
“人赃并获。”
赵兰婷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
“带走。”
林副将一挥手,他手下的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刘伯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将军府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所有的下人。
刘伯和他那两个心腹被五花大绑地跪在中央。
旁边,是昨夜缴获的一箱箱金银财宝,还有从他那秘密地窖里搜出的各种珍玩古董,铺了满满一地。
赵兰婷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那本罪证录,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条条,一桩桩,将刘伯这些年来的贪墨行径,公之于众。
“……克扣护院月钱,共计八百二十三两。”
“……以次充好,虚报将军药材款项,共计三千一百两。”
“……私吞变卖府中田产,得银两千五百两。”
“……最不可恕,其插手军务,将军麾下张校尉阵亡,抚恤金一百两,被其以手续繁琐为由,私吞八十两,只给了张家二十两!”
最后一条念出,满场哗然!
连林副将和他身后的几个兵士,都红了眼,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贪财也就罢了,竟连袍泽的血钱都敢贪!
刘伯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再没了声息。
赵兰婷合上账册,视线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
“按我朝律法,贪墨军饷家产者,杖毙!”
此言一出,刘伯浑身剧烈一抖,一股骚臭味从他身下传来。
赵兰婷看着他那副丑态,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纯粹的厌恶。
“但将军仁慈,不欲在府中见血,留你一命。”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来人,打断他的双腿,扔出府去!从此,将军府永不录用此人,京中各家若有录用者,便是与我安远将军府为敌!”
“是!”
林副将亲自上前,从手下那里接过一根粗大的军棍。
凄厉的惨嚎声中,两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地响起。
咔嚓!
咔嚓!
随后,他就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广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干脆利落的手段震慑得不敢出声。
赵兰婷走下高台,来到那堆追回的财物前。
“今日起,府中所有下人,补发这三年来被克扣的全部月钱!”
她高声宣布。
“另外,从中拨出一千两,立刻去百草堂,把那支三百年的老山参,还有所有能用上的好药,全都给我买回来!厨房那边,每日的采买用度,也翻一倍!”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夫人英明!”
“夫人大义!”
这欢呼,不再是出于畏惧的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拥护和感激。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身形纤细的女子,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
那是一种将后背交给一人的眼神,是一种找到主心骨的眼神。
这一刻,将军府的人心,才算真正归附。
卧房内,陈骁静静地躺着。
窗外那山呼海啸般的动静,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赵兰婷那晚丢下账本时,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
这个女人。
她用一场三千两银子的假戏,就将他都头疼不已、早已腐烂生蛆的内院,刮骨疗毒,焕然一新。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句“府里的事,夫人做主”,或许是他重伤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