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一盏昏黄的钨丝灯泡悬在屋顶中央,费力地撕扯着缭绕的烟雾,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几道扭曲拉长的影子。
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味道,野蛮地钻进鼻腔,刮擦着喉咙。
何雨柱又猛地吸了一口,任由那股灼热的烟气灌满肺部,引发一阵剧烈而压抑的咳嗽,瘦削的肩膀随之不住地颤抖。
他像是要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将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寒意与茫然,尽数咳出去。
钱卫国坐在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
他没有催促。
他知道,这个选择对于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而言,是何等的酷刑。
让他亲手撕裂血脉的连接,去审判自己的生身之父,这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烟卷烧到了尽头,那一点猩红的火星,像一只愤怒的眼睛,灼烧着何雨柱夹着烟蒂的、布满薄茧的指节。
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在烟雾的升腾和盘旋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终于,他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他抬手,将那截烟蒂狠狠地摁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火星熄灭的声响。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旋即消散。
这个动作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何雨柱抬起头。
他那双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挣扎、痛苦和犹豫,都已经被一场风暴席卷而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澄澈的决绝。
“钱哥。”
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吐出的每个字却异常清晰,带着砸在地上的沉重分量。
“不起诉。”
钱卫国目光微微一凝,有些出乎意料。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何雨柱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满是自嘲的苦笑。
“他自己要走的路,自己要过的日子,自己惹下的那一身骚,就让他自己去收拾,自己去扛。”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不想,也不愿意,再跟他扯上任何瓜葛。”
“从他为了那个寡妇,抛下我和雨水,从这个家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那一刻。”
何雨柱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眼神空洞而冰冷。
“在我心里,何大清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他不能让父亲那些偷鸡摸狗、寡廉鲜耻的丑事,变成一盆永远泼在自己和妹妹身上的脏水,成为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和笑柄。
快刀斩乱麻。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钱卫国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他从那双本该是少年意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与果断,一种被现实逼出来的、令人心疼的狠厉。
他缓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与尊重。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边有任何关于他的新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公事谈完,屋子里的气氛似乎也松动了些许。
钱卫国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他看着何雨柱,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歉意。
“对了,柱子,还有件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之前我跟你提的,想托关系把你安排进我们派出所食堂的事,黄了。”
何雨柱心里猛地一紧,刚刚才沉淀下去的心,又瞬间悬了起来。
“主要有两个原因。”
钱卫国耐心地解释道,声音放得很低。
“一个,是你年龄确实不够正式招工的标准线,这是硬杠杠,谁也动不了。”
“另一个……”他看了一眼何雨柱,坦诚道,“就是你在院里打伤贾东旭那件事。我知道你是正当防卫,性质不一样。但在程序上,这事毕竟惊动了我们,就算是在我们这儿留下了‘案底’。我们单位是纪律部门,对政审的要求,严得超乎你想象。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一股失落感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但更多的,却是理解。
何雨柱清楚,在如今这个年代,任何一点档案上的瑕疵,都可能成为仕途或工作的致命阻碍。
钱卫国能为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半大小子奔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钱哥,您千万别这么说。”
何雨柱压下心中的情绪,诚恳地看着对方。
“您为我的事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兄弟我这辈子都记在心里。”
“不过,你也别灰心。”
钱卫国话锋一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条路走不通,我给你另外找了个机会。”
何雨柱的呼吸一滞。
“我们跟轧钢厂保卫科的刘科长关系不错,我跟他通过气了。正好他们科里缺一个临时的采买,有时候也需要给科里开个小灶,顺便管点杂七杂八的事。”
钱卫国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工资不高,一个月十五块。但好歹是个正经的营生,能先解决你们兄妹俩的温饱问题。”
他摊了摊手,带着些许无奈。
“正式工的岗位,我是真没那个本事。你看这个……怎么样?”
在那个年代,一个正式工的名额,能让无数家庭挤破头颅。
一个临时工的机会,也同样是千金难求的香饽饽。
何雨柱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明白,这恐怕是钱卫国在不触犯任何原则的前提下,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极限了。
十五块!
足够他和妹妹吃饱肚子,甚至还能攒下一点!
更重要的是,那是轧钢厂!
是这个城市无数工人向往的、真正的铁饭碗所在!
哪怕只是一个临时工,也意味着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那扇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门!
何雨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处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他没有丝毫犹豫。
“刺啦——”
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站得笔直。
然后,对着钱卫国,深深地,郑重地,弯下了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钱哥,大恩不言谢!”
他抬起头时,眼眶已经控制不住地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个安排,我接受!太谢谢您了!”
这一躬,不仅仅是为了一个饭碗。
更是为了在这片灰暗的人生里,为他凿开一道缝隙,透进来的那束光。
这份工作,是他何雨柱,重返轧钢厂,开启全新人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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