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岗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一把接过包子，眼神飘忽，声音尴尬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咳，今天……翻车了，迟到了。干脆多买点，弥补一下受伤的心灵。”
郝岗拎着沉甸甸的四袋包子，转身没入人潮。
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那维持了整整八年.雷打不动的踩点打卡记录，居然会为了几口吃的，如此干脆利落地宣告终结。
目送着郝岗那悲壮又满足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徐问在心里为这位不知名的社畜兄弟默哀了三秒。
他哪里想得到，压垮这头勤恳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自己刚出锅的包子。
“这么多，路上不好拿吧？”徐问看着那四大袋子，纯属好心地问了一句。
谁知郝岗只是潇洒地一摆手，从他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文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巨大手提袋。
哗啦一下展开，四个大塑料袋被妥帖地放了进去，空间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甚至没怎么看，动作快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只有郝岗自己知道，这门手艺，是他多年踩点打卡练就的绝活。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密的人体工学计算机，只需一眼，就能估算出包子的总体积，手提袋的承载极限。
以及从摊位到公司电梯口所需的最优路线和秒数。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付款的瞬间，精确计算出自己可以额外开放几个带饭名额。
将这份足以让大学高数老师泪流满面的计算天赋。
全须全尾地奉献给了踩点打卡与办公室外卖事业，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郝岗的身影彻底不见了。
而另一边，几个在寒风中眼巴巴观望了许久的摊主，终于按捺不住。
互相推搡着，组成一个略显局促的方阵，朝着徐问的摊位挪了过来。
为首的，是卖肠粉的刘老板。
徐问手上动作不停，眼角的余光早已捕捉到这几位同行的动向，他眉梢微挑，心中了然。
“几位老板，有事？”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刘老板被他这么一问，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搓着手，语气近乎谄媚。
“那个……小兄弟，生意兴隆哈。就是想跟你这儿，买个包子尝尝味道。”
他生怕徐问拒绝。
同行是冤家，自古如此。
偷师学艺的，砸场子的，什么事没有？
他今天特地拉上隔壁卖油条的老张和卖豆浆的王婶，就是为了壮胆。
万一这年轻人脾气不好，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谁知，徐问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他们只是这条长队里最普通的顾客。
“行啊，要几个？肉的素的？”
这干脆利落的态度，反倒让刘老板几人愣住了。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一个字都没用上。
“肉……肉的！来四个！”
付了钱，接过还烫手的包子，几人如蒙大赦，又像做贼心虚，快步溜回了自己的地盘。
他们心里都藏着同一个念头。
这包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能让那个叫郝岗的小子上赶着迟到，一次性买四十个？
四十个，那就是四百块！
四百块啊！
他们卖两块钱一根的油条，得炸两百根！
卖三块钱一碗的豆浆，得磨一百多碗！
这小子哪是卖包子，这是在抢钱！
简直没有王法！
一回到自家肠粉摊，刘老板立刻将四个包子献宝似的递给自己媳妇儿。
“当家的，你疯啦？这玩意儿十块一个！”
刘老板的媳妇儿当场就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尖了，“抢钱也不是这么个抢法！”
嘴上骂着，手却很诚实地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热气裹挟着霸道的肉香瞬间炸开。
她只矜持地尝了一小口。
一股浓郁的肉汁从她的口腔之中炸开！
下一秒，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过了足足五秒，她才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转向刘老板。
“咳，这包子不怎么样，味道怪怪的。你那半边也别浪费了，我帮你解决了。”
刘老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二十年，还能不了解自己媳妇儿的德性？
这婆娘一说谎，眼睛就往左瞟！
“我信你个鬼！”
他一把夺过剩下的大半个包子，想也不想就塞进了自己嘴里。
入口的瞬间，刘老板浑身一震，眼珠子瞪得溜圆。
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整个口腔。
那肉馅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汤汁浓郁甘醇，混合着面皮发酵后独有的麦香，每一口咀嚼，都是一场味蕾的狂欢。
香！
太香了！
他感觉自己以前几十年吃的包子，都是猪食！
“你个婆娘，果然蒙我！”刘老板含糊不清地控诉。
他媳妇儿幽幽叹了口气，把最后一点包子塞进嘴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这不是……从来没蒙成功过嘛。”
夫妻俩拌了两句嘴，又你争我抢地分食了剩下的三个包子，前一秒还在为四十块钱痛心疾首，后一秒已经变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吃完，两人对视一眼，尽是苦涩与折服。
“这手艺……”刘老板砸吧着嘴，回味着那销魂的余韵。
“服了，咱是真比不了。”
他媳妇儿深以为然地点头。
“活该人家挣大钱！”
……
早上的生意实在太过火爆，临近中午，徐问收拾东西准备去菜场补货时，蒸笼里那原本堆成小山的肉包子，已经只剩下孤零零的五六个。
就在这时，一道矫健的身影穿过人群，精准地停在了摊位前。
来人是个精神满满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揉皱了的宅男T恤，快步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
正是唐川。
他今天特意提前了半小时过来，就怕买不着。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空空如也的蒸笼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挂着黑眼圈的眼中脸上，流露出一种错愕与恐慌。
“包……包子呢？”唐川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那么大，那么圆，那么水灵的肉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