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恨意，在死寂的土地庙前发酵，最终化为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
“走，出海！”
孙韵猛地站起身，擦干眼角的泪痕，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倭寇的主力都在船上，我们回海里去，跟他们拼了！在水里，我们才是王！”
“没错！跟他们拼了！”
“杀光这帮畜生！”
孙韵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
他们是海贼，大海才是他们的主场。憋屈地躲在山里，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亲人被屠，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不行。”
林云缓缓站起，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他挡在了情绪激动的众人面前，血红的眼睛扫过每一张愤怒的脸庞：“我们为什么要从岛上撤出来？就是因为在海上，我们打不过！”
“我们的船，是渔船，是货船，是东拼西凑来的破烂！倭寇的船，是专门打造的战船！我们的火炮，打不到他们，他们的炮弹，却能轻易把我们轰成碎片！”
“我们水性是好，可你能游得过炮弹吗？你能用血肉之躯，去撞沉他们的铁甲船吗？”
林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众人滚烫的头顶上。
“现在冲出去，不是报仇，是送死！是拿兄弟们的命，去填那片我们永远也填不满的大海！”
“那怎么办？”
一个海贼头领悲愤地嘶吼，“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就这么躲着？我爹娘的坟都被他们刨了啊！”
“这个仇，一定要报。”
林云的目光，落向了那片连绵不尽的五龙山深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但不是现在。我们要活下去，要积蓄力量。我们要像狼一样，躲在暗处，舔舐伤口，等待时机。等到他们最松懈、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扑上去，一口咬断他们的喉咙！”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们，林云说的是对的。
可胸中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怒火，却让他们痛苦不堪。
林云不再多说，他知道这种仇恨需要时间去沉淀。
他走到一处倒塌的民房废墟前，从里面拖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
那是这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少年吓得浑身瘫软，以为又遇上了强盗。
林云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又撕下一块干粮塞到他手里，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别怕，我们不是倭寇。往山里走，一直往里走，那里有我们的营地，有人会照顾你。”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路上遇到其他从岛上逃出来的海贼，别怕，告诉他们，你是跟我林云混的。他们不敢动你。”
林云。
这个名字，在此刻，仿佛拥有了某种魔力。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孙瑜，姜岛主，”林云转过身，对众人下令，“分出人手，把所有村子再搜一遍，看看还有没有活口，把他们都带上。安葬好遇难的乡亲和兄弟。然后，所有人，全部退进五龙山！”
命令下达，众人不再争执，默默地开始行动。
他们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收敛，挖开坚硬的土地，将他们安葬。
没有墓碑，只有一座座新添的土坟。
做完这一切，这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队伍，像一群受伤的孤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茫茫的五龙山。
在他们身后，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染成一片血色。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望汐村那棵挂满倭寇碎尸的歪脖子树下，一堆尸体中，一只手忽然动了一下。
一个倭寇挣扎着从同伴的尸块中爬了出来。
他浑身是血，一条胳膊被砍断了，脸上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看起来如同恶鬼。
他就是之前在村中虐杀老妇人的那个倭寇，在混战中被一刀劈昏，倒在尸体堆里，侥幸躲过了一劫。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那片海贼消失的山林，又抬头看了看树上那些随风摇曳的残肢断臂，胃里一阵翻涌，吐得昏天黑地。
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走大路，连滚带爬地冲向海边，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水里，拼命地朝着鹭洲城的方向游去。
他要去报信！
……
此时的鹭洲城，已经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城墙上，挂满了百姓的头颅。街道上，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无数倭寇和趁火打劫的官兵混在一起，砸开店铺的大门，抢夺金银财宝，将不愿屈服的男人当街砍杀，将女人拖进巷子里肆意凌辱。
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混杂在一起，让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变成了恶魔的盛宴。
倭寇对外宣称，是鹭洲城的百姓勾结海贼，才让林云轻易破城。
如今他们的屠杀和抢掠，是对叛徒的惩罚。
城中最豪华的府邸，原属于鹭洲首富的宅院里，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倨傲的倭寇将领，正端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两个瑟瑟发抖的汉人女子，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
他就是接替棉谷，成为倭寇新首领的三雄永泰。
“一群废物！”
三雄永泰听完手下关于海贼逃窜的报告，不屑地冷哼一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酒桌，“几千人围剿几百个海贼，居然还让他们跑了！棉谷那个蠢货，带着上千精锐，被人家几十个人冲进城里砍了脑袋，简直丢尽了我们大和武士的脸！”
他身边的手下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三雄永泰灌了一大口酒，眼中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芒：“还有那个大明的皇帝，居然敢杀我大和的使者！真是胆大包天！他们以为躲进海里，躲进山里，我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他狞笑起来，一把将怀里的女子推开，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城池。
“传我的命令！让朝廷的官船封锁所有海面，让他们的军队把那片破山给我围起来！我要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等我抓到那个叫林云的小子，把他千刀万剐，把所有海贼的脑袋都砍下来筑成京观！”
“到那个时候，我要让大明的皇帝，亲自捧着地契，把这整座鹭洲城，恭恭敬敬地送到我的手上！”
“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蔑视和占有欲。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是血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大人！三雄大人！”
正是从望汐村逃回来的那个倭寇。
三雄永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手下，不悦地呵斥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那倭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恐惧和力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人……望汐村……望汐村负责清扫的兄弟们……”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全……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