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终点前的最后一站。和顺指着视野尽头、天地交界处的斑斓黑点,惊喜地欢呼长安近在咫尺。魏枫被她逗笑了,说既然她现在就能看到,那应该还不是。
到了饭点儿,武朵跟上官和顺刚逛完一半,一齐走进客舍,准备回房就餐。经过二皇子身边时,正与部下饮酒划拳的李绍云突然回头叫住她:“武小娘子,就快入京了,我有些事想同小娘子讲,你在楼下跟我们一起吃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即便是恶名在外、什么也不在乎的二皇子,也知道有女士在场时应当规矩一点。
武朵惊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以不合礼数为由,回绝对方。但是李绍云显然主意已定,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先生是又捡起《女……”
“好的!”武朵打断他,无奈道,“我坐过来就是了。”二皇子抱拳谢过,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他去楼上同武朵共处一室也不太好。
不久,元伯和刺史也走到四方桌边,挨着李绍云坐下。见到二皇子对面的武朵,两人都投出了不理解的目光,并非对着低眉敛目的武朵,而是对着李绍云。
刺史替武朵又问了一遍。二皇子这回说,是想为他之前误会武朵、将其抓住审问一事亲自道歉。
刺史忍俊不禁:“二皇子今天才想起来道歉吗?是不是晚了些?”
“不晚,这会儿正好。我道歉道早了,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事一打岔,小娘子到长安的时候再给忘了呢?”李绍云面不改色地喝汤。
刺史、元伯、武朵:“……”这人做事真讲效率。
随后桌上几个人安静地吃饭。武朵紧张兮兮的,难道没人想起,二皇子是要趁着这顿饭的时间道歉吗?他怎么不出招?
武朵坐过来,魏枫就被挤走了。他吃完就又跟着和顺跑到街上玩闹。楼下人多上菜慢,刺史刚吃几口,就被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的和顺给拉了出去。
只剩三人。元伯开始肆无忌惮地偏向武朵。好几次李绍云正要下筷,菜盘就挪到了武朵的近前。
“这汤好喝?伙计……唉,人太多了,我去给你添一碗。”说着,元伯也离了席。刚起身,李绍云把自己的空饭碗也拍在元伯身前,后者很嫌弃地边走边拍打掉沾到胸甲上的油渍。
只剩两人。
武朵继续低眉敛目,小口小口地吃着。李绍云则放下筷子,无言地看着她吃饭,若有所思。
这人到底说不说。
“武朵,你看上老三什么呢?”这人说了,说的是……
“呃?”武朵愣了愣,茫然抬头。这问题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但并非是武朵毫无心理准备。一路上,她发现李绍云盯着她好几回,可能对方根本就没有避着她。而且,常常是李绍云问了元伯什么事,得到元伯不耐烦的回复后,李绍云就开始盯她。武朵坐在车里,光被勾得心痒痒,却什么也听不到。
她早就知道李绍云从元伯那里了解到原委,可能有事想问她。对方憋了一路,看饭前那举动,估计是终于憋不住了。但她着实没想到二皇子一路琢磨的就是这么个事儿。
李绍云见武朵还愣着,深思一番,明确了自己的问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很欣赏先生的才智,希望你能与我共事。但是元伯告诉我,你坚决不同意。我知道我应该理解,但就是没想明白,目前还是十分不理解。”他也有些紧张,一开口就没了条理,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
武朵这才回过神来,斟酌道:“承蒙二皇子厚爱,小女不甚惶恐……”
“武朵,我跟你推心置腹,你就别再来这一套了,好吗?”李绍云打断她,刨根问底,“还请先生明示。”
武朵叹口气,跳过了一部分流程:“两位皇子……各有特点。小女只是习惯跟着三皇子做事了。”
李绍云没明白这是怎么个“习惯”法,不过他也不想反驳,于是继续道:“我其实想说,为我做事不需要你改变什么,你不需要重新来习惯我,也无需忍受不喜欢我的地方。你跟元伯合得来,那就万事大吉了呀。先生从文,我们甚至都不必有太多工作上的交集,所以不用考虑我,我不会碍事的。”
武朵被二皇子这一番堪称“丧权辱国”的邀请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人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江湖救急吗,不至于吧。
然而李绍云其实并未多想。他只是觉得,自己府上大小事宜都归元伯管;元伯忙不过来的才听他的;他就算下达了指令,高懿懿那家伙也不一定能完全照办。所以,李绍云是真心认为武朵没有为此纠结的必要。
武朵一时有些错愕,最终搬出了万能的大杀器:“呃,二皇子,其实我与三皇子……”
“有情?”李绍云心领神会地替她接上。然而他并没有进而按照武朵的预想那样就此放手,而是提出了一个武朵回答不上的问题:“我没有想强迫你移情。这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我听说了,但是我期望能获得更直观的解释,可以吗?”
她先是为对方无意义的纠缠感到不耐,但随即又想明白,二皇子的意思其实简单清楚,只是两人之前的思维起点完全不同,所以她才一直没听明白。武朵有些震惊地意识到,在李绍云看来,谈情说爱与政治立场是可以完全孤立开来看待的两件事。
“你是说,我应该一边同三皇子保持联系,一边为你做事?”武朵被带有愠怒的惊讶和急不可耐的好奇占据了太多思绪,已无心礼貌客套。
怎么可能呢?若三皇子将来继承大统,那她这个站队二皇子的还能别开生面、独善其身?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李绍云轻声纠正,他喝了一口酒,借机沉思一番,没想到更好的说法,于是下定决心继续开诚布公,“说实话,如果你愿意完全放弃老三,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真诚情感同身体力行一样,都是有力的武器不是吗?我只是个领兵打仗的,在战场上,不论兵法优劣,有更多可调用的战力总不是坏事嘛。
“但是现实情况总不会特别完美。你已经表达过了,你中意……哦,是‘习惯’三皇子。我猜,这意味着我不能拥有你的感情对吧?如果我硬要违背这一前提,大概就会让你应激了。”
武朵边仔细听着,边空出来一缕思维无语笑开。自己早就应激了好吗?
“但是,我没搞清楚能不能争取一下感情以外的部分。也许是你没传达清楚,或者只是我没理解到位。总之,我很想在你我还有机会沟通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解决这个疑问。”李绍云好整以暇地坐好,一双锐利但并不刻薄的眼眸紧紧盯住武朵,他再次抛出了那个谜题,“为什么你坚持把这一部分也留给老三呢?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怎么不可能呢?若自己将来继承大统,以武朵的能力,绝对是头功一列,到时候随她心愿连带着老三一起封赏不就得了。
“我挺久没见过他了,加之本来也不太了解他,实在很好奇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牢牢吸引住你这样人才,毕竟,以往我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评价可没有这么令人艳羡……至少在我上次离京的时候,他还不是被群臣喜爱的那个。”
武朵还在思考他前面说的部分,闻言有点没反应过来。几个关键词引导着各自的思维撞到一起、相互交织,重新组装成了一套四不像的逻辑,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三皇子不受群臣喜爱,那他们喜欢的是二皇子?”
李绍云正要喝酒,闻言手一抖,顿时愣住,难以置信地瞪向武朵。那一刻,他仿佛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破裂开来的声音。他又没攻击李疾霆,武朵觉得三皇子好就说好呗,干嘛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杀人诛心。
可武朵问得实在真诚,以至于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话对二皇子造成的杀伤力有多大。见李绍云没反应,她还挑了起眉,示意对方回应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已经精准发出会心一击的自知之明。
李绍云觉得,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比起那人能言善辩的巧嘴,还要狠辣一百倍。
元伯一手端着一个满当当的碗碟走回来时,就看到李绍云仿佛旧伤复发了似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后撤撑地,歪着身子将自己支起来。
“你的饭。”元伯一边落座,一边诧异地提醒他。但后者站起身,背着他们摆摆手:“吃不下,吃不下了。我得出去透透气。”声音沙哑得仿佛刚生了一场大病。
“就吃这点?没事儿吧你?”元伯抻着脖子喊完,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便也不再坚持。他转回来把那碗饭扣到自己碗里,对武朵笑笑:“他不吃我吃。刚才你把骈行给怎么了,他怎么失魂落魄的?”
武朵一脸蒙圈:“……”你问我,我问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