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竹马何时胜天降 > 第十五章 浮生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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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被这一下刺激得不轻,整个白天都没再出现。

魏枫碰到一个自称从长安出来的算命先生。他自己被哄成了翘嘴,顿时来了兴致,还帮着那双目失明、腿脚不便、饥肠辘辘的卜者介绍生意。

身着便服、像游魂一般瞎转悠的二皇子就被拉到跛脚盲人的小矮桌前坐下。李绍云狐疑地打量了对方一番,不禁觉得魏枫离了魏老爷子的管控之后,实在有点欠揍。正回头、要出言训斥,对面双眼迷蒙的老者突然发话:“小郎君气场清奇,当是大吉大利、能成大业之格。”

李绍云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又转过头去,皱眉用口型质问魏枫不会泄露了他的身份吧。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李绍云松了一口气,又想这只是个百试不爽的话术而已,他无声冷笑。

可那“高人”实在入戏走心,突然又开始撑着拐杖四下张望起来。李绍云和魏枫都很不理解,对方既然看不见,还张望个啥。

“真是千载难逢!竟有凤毛麟角之二人同时出现于此!”那占者惊喜道,“两位郎君帮我看看,这边可有位贵气姝丽款步而来?”

“女人?那也多了去……”魏枫的话戛然而止。

李绍云也跟他一起看去,眼神从不屑一顾变成难以置信。

本是人满为患的街头,因为隔壁开始操办婚礼而逐渐变得空荡。众人皆往远处跑去,争相向那新郎官讨些瑞信喜气。唯有武朵于道正中,身披落日辉霞,逆行而来。她侧头向疾行而去的人群望去,夕阳便顺势吻上那天庭、青云、秀峰、朱溪、地阁,然后发现他这个大胆的窥视者,万丈光芒劈来,晃得他难堪地别开眼。

“你……”魏枫俯下身,对着那术士一顿比划,“你不会是在骗我,其实是看得见吧?”相士但笑不语。

李绍云闻言也回过神来。他变了脸色,皱眉严肃地盯着对面的算命先生。他虽然不信对方真有什么通天理知地事的能耐,但也十分清楚对方确实是个瞎的。而武朵方才并没有弄出任何出挑的动静,他和魏枫也完全不知道武朵人在附近、不可能有所提及。那这人是怎么知道她会凸显走来的呢?

“老爷子倒是‘好眼力’。”李绍云嘴上嘲着,心里却开始打起动摇的鼓。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贵气姝丽”的形容。

等武朵也被魏枫坑蒙拐骗着坐下。李绍云觉得这小子并不比相士少些天赋。

那老者煞有介事地叫魏枫回避,后者也不恼,边走边喊:“好说好说,你们继续。”武朵心道,魏都尉别扔她一个人在二皇子这儿啊。

看一旁李绍云没什么表情地对自己耸了耸肩,武朵只好叹气接受被魏枫拐骗了的现实。她从荷包中取出几枚铜钱,伸向矮桌。“老先生,多谢高看。这是卦金,我放桌上……”

盲眼老人没等她说完就出其不意地伸手,精准地握住武朵的手腕,吓了她一跳,顿时扔了钱币。方圆小钱清脆地四处弹跳。

李绍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惊呆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以至于他在武朵的惊叫声中才反应过来,也伸出手去死死握住卜者的手腕,一边呵斥一边施力,迫使其受痛松手。

武朵这才抽回手,缩在胸前抱住,心有余悸地盯着对方,转而又看向二皇子,下意识地向他寻求帮助。

李绍云正看着武朵泛红的手腕,应是没什么大碍。抬眼又撞进她忐忑荡漾的眸子,他心一紧,抽出怀中匕首,拍向桌面,怒目而斥道:“老贼,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李绍云声音不大,却不再遮掩多年厮杀养成的狠厉。就算没有蒙眼识人的本事,也足够相士听出来其人身份的不简单了。相士连忙瑟缩求饶:“皇子息怒,小的只是发觉这位娘子命格甚是复杂奇怪,所以想要摸个手相一探究竟,实在是小的考虑不周,险些冒犯了小娘子。小的罪该万死。”

“你那哪是‘险些’!”李绍云正气在头上,突然被武朵虚按住。武朵低声询问:“你怎知他是……”李绍云这才反应过来,盯着老者,脑中不停思考自己的伪装究竟何时暴露了。

“老朽自郎君坐下时就看出来了。”

“老东西,我劝你赶紧如实招来。看你这副惨样,恐怕是在长安城里得罪了人,被撵出来的吧。”见对方被戳中地瑟缩了一下,李绍云严肃道,“那就老实回答问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者灰蒙蒙的双眼溢出点泪来,但言辞不改:“老朽说的是真话。这是我的看家本事,郎君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老朽不禁看出郎君出身天子之家,还发现你身负两种命格,其一能成明君仁主,其二则盛极而衰,沦为砧板鱼肉。”

李绍云闻言一愣,这人是在用贪念恐惧来威胁他吗。武朵倒是来了兴致:“到底是怎样?”二皇子无语:这又不怕了?至于这么敬业吗?

“恕老朽不知。”相士摇摇头,“天命只是一种倾向,具体走出什么结果,全赖个人如何抉择。”

于是李绍云当场抉择:“谁没事儿往坏了抉择啊?”他说这话时看的是武朵,提醒对方不要高兴得太早。武朵不禁觉得好笑,难到二皇子还真信这些不成。

老者意味深长道:“抉择本身没有好坏,只看殿下自己如何评判了。”随即他再次向武朵致歉,并解释称,由于自己很少给妇女“看”相,学艺不精,所以要看透武朵的复杂命格,还得补充手相。

李绍云觉得这种学艺不精纯粹是在耍流氓。幸好魏枫不在,不然再被那小子学了去。

“隔着帕子也行。”老者倒是很有职业追求,坚持不懈。

武朵已经缓过神来了,看对方顶多有点鲁莽,但肯定不是个轻浮的登徒子,于是她也不再计较,伸手盖上帕子,由老者顺着掌心纹路以指轻触。

相士收了手,捋着花白须髯,啧啧称奇:“小娘子可与这位郎君有缘。你这命格也是两股交织,难分伯仲。”

李绍云抢先问道:“怎讲?”

相士沉吟一番:“小娘子恐怕命途多舛呐。”武朵与李绍云相视一笑。这倒确实,已经“舛”过一次了。

“若娘子先事父后事子,当如女中尧舜,有母仪天下之范;若先事子后事父,则余生消磨,难得善终啊。”

李绍云听得直挑眉。这人才说他有可能成大事,现在又说武朵能母仪天下,那他和三皇子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啊?

等等……他与武朵皆是两命交织,一人得道,即是……另一人的终结。

武朵当个乐子听了,捡起钱币推给老者。道过谢后,她又正色道:“老爷子,今日之事确实是你冒犯我。不过幸而有二皇子为我主持公道,免我于沉冤蒙羞,我们也量你可怜,就不再追究了。你要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管两人关系如何,二皇子毕竟是替她出头。武朵不想欠他人情,于是周到地替本就在民间不怎么受待见的二皇子圆了场子。

她正起身准备走,就见二皇子用一种比卦象更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武朵不禁无语,无奈地勾勾手,叫人跟上。

等走远,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二皇子对这非道之词如此着迷。”

李绍云顿时脸红:“我哪有?谁叫他说得一套一套的,尽使些拿捏人的伎俩。”越说越没底气。

“那二皇子是不信喽?”武朵也不纠缠,卖对方个面子。

“我信!”没想到二皇子见坡不下,理直气壮道,“我只信好的那部分。”好歹他也是这些年打拼下来了,怎会让几句妖言惑语轻易动摇?

武朵觉得对方这样还有点可爱,便笑笑说好。

李绍云反问向她:“武朵先生是不信喽?”

“我信,”武朵就是不让他如意,“只信好的那部分。”

李绍云:“……”所以你凭啥消遣我呢?

转瞬他又脸色一变,略微倾身,小声询问武朵:“那你是还要嫁给老三的儿子?”

武朵觉得这人的聪明怎么一阵一阵的呢?

两人沉默并行,向旅舍走去。好半天,二皇子突然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哎呀!我怎么没问问那老贼,为什么你就有命格的昭示,而我的却是个玄机匣呢?”

武朵实在忍不住,直接说出口了:“你这一路尽想这个啦?”

“……”李绍云顿了顿,然后故作坚强地摇头,“也不是,我还想了别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钗。

武朵讶异接过,端详半天,终于发现是自己在最初跟玄铁军狭路相逢时碰坏的那支。“这个……我不是给元伯了吗?”元伯说找人帮她修好。

李绍云默然不语。武朵懂了,二皇子就是元伯找的那位匠人。

“因为我弄坏的,我赔给你。”

军中打闹习惯了,李绍云鲜少给人道歉,尤其是给不熟的人道歉。一句话让他说得扭扭捏捏。其实他都扭捏一路了,前面一直想着怎么能借还钗之事,顺便再拉拢一下武朵。结果好像两件事办得都不太妙。因为他心里一直过不去武朵能看上三皇子却看不上他的这个坎。

“那个玉佩,我没有。先欠着。”

武朵转着金钗赏玩,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二皇子了。“那玉佩是我父母……”

“这我确实弥补不了。”李绍云小心翼翼道,“等我找到一块好玉,带去寺庙给你祈福一番,用我跟元伯的承诺接替国公与夫人的挂念可好?”

武朵本意是想说,那饰物是父母旧物,没有能替代的,所以他也不必再纠结了。可听闻李绍云这般诚意,她真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才好。按二皇子这么说,可是要像元伯那般护她周全……

武朵突然警觉起来:“殿下不会还要劝我入府吧?”

“不了不了,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李绍云见她误会,心累地叹气摆手,他解释道,“既然你是元伯的故人,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既然是立场之外的朋友,我就会不论阵营地遵守诺言。”

武朵心道:二皇子交朋友都不问问对方的意见吗?

李绍云背着手走到她前面去,还无知无觉地自顾自道:“虽然你帮着老三做事必然会让我很难办,但也就是增加点难度而已。往后我们各凭本事吧,先生可别小瞧了我。”

武朵心下五味杂陈。她不曾示意二皇子,自己从来没有小瞧对方。正是因为武朵觉得李绍云的实力不容小觑,短短几日相处便令她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危机感,这才是她总试图推开对方的真正原因。

武朵对着手中金钗落寞地想着:“威远,我恐怕这人可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实在是难缠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