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竹马何时胜天降 > 第十七章 “珠联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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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外。

和顺与武朵刚入坊,车架停在上官主家的乌头门前。

武朵刚下车,就有一个家丁打扮的清秀男子悄悄凑到近前,行礼说到:“小娘子,我家郎君有请。”声如细蚊。

武朵往一旁撤了撤,没敢冒然相信。那家丁看出她的犹豫,又低声道:“还请娘子移步坊口。见字如晤。”

最后那句令武朵眼前一亮。她抬眼往家丁手指的方向望去,有马车半截藏于转角。再细看眼前这位略显妖娆的家丁,武朵终于找回了久违的熟悉感,原来真的见过。

“郎君稍等,我知会一下刺史千金,去去就来。”

被领至车架旁,车帘从里面被撩开,一只葱白骨感的大手伸至面前,武朵抬眼看去,背光轿厢里人影模糊,但车内之人一张口,其形象便在脑海中瞬间清晰起来。

“这一程……真是辛苦了,”对方顿了顿,本就不明亮的声音因为愧疚心态变得更加低沉,“竟让你瘦成这般模样,是我不好。”

“威远。”武朵松开身后嬷嬷的手,一边托了托自己远不及出发时圆润的脸颊,一边搭上那只大手,借力登上马车。嬷嬷也欢天喜地由家丁扶上。

车帘一撂,轿厢内瞬间被黑暗笼罩,吓了嬷嬷一跳。武朵也许久不乘这样特意用厚重帘布完全遮蔽车外人影的马车了,有点不适应。车内主位似乎感觉到她俩的不自在,无措干咳了几声,又抬手把一侧车窗的帘子撩起来。

车外人来人往,偶有无意瞟来的眼神,令主位那人心下烦乱,手里的帘子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终于,被武朵按着手腕,落了下去。

“威远,我们都累了,闭目养养神吧。”

嬷嬷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合上眼,靠在一边。昏暗中,三皇子见嬷嬷没注意,他悄悄牵起武朵凉透了的小手,轻轻捏了捏,焐在掌心。武朵则往他那一歪,干脆靠上久违的肩膀。三皇子偏头,轻轻蹭了蹭。

“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武朵轻声说着。三皇子回应,先听坏消息。

武朵深吸一口气,坦言:“这次行动时机不巧,被二皇子发现了端倪。在州里就处处监视我,现在回了京,恐怕他会找上你的麻烦。”

三皇子闻言沉默良久,最终他叹了一口气,问到:“他可有掌握证据?”武朵摇摇头:“只是他应该已经坐实了我和刺史都是你的人,往后行动,都得多加注意了。”

听到这的时候,三皇子已经放松了下来,一边理着武朵额前的碎发,一边轻声宽慰:“这倒无妨。他李绍云的把柄比我可多多了,他就是知道,也不敢把我怎样的。说说好消息吧。”

武朵这又精神起来,转过身,一双乌黑澄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对三皇子激动到:“虽然暴露了行踪,又发现二皇子自成气候,但我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回来路上我就在想,虽然战事已了、军功已定,二皇子此番必受重赏,但西北难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还有很多事情是他二皇子做不了,而你能大施拳脚的。”

三皇子思索良久,不见她继续,本不爱说话的性子也不得不出口催促对方别再卖官司。武朵被他使坏,逗得咯咯笑,眼看着对面嬷嬷眼皮微跳、嘴角都要绷不住了,武朵只好答应坦白从宽。三皇子很有信用地放过她,正不自觉笑着,又被刚逃出魔爪的武朵很不讲信用地锤了一拳。

“好了,朵儿,”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假意讨饶,只是扒下那只在他肩上做着不痛不痒的怪的小手,轻松扣住,“你说我该怎么办。”

……

车到如意门前停下,嬷嬷被搀扶下了车,另两人还因为匆匆一面又要分别而依依不舍。

三皇子搂着武朵,下巴搁在柔顺的发髻上,犹豫后轻声开口:“李绍云带了不少人马回来。你一个人住在宫外太危险了,我这又要远走一阵子,真有什么事,我都来不及反应。我给你这宅子里再安排些杂役吧。”

武朵摇摇头,埋在对方胸口不愿离开,闷声闷气地:“那可不成,要是让二皇子的眼线混进来了怎么办?”

三皇子闻言笑了:“李绍云在外叱咤风云,回了京倒还没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我只叫亲信安排几个过来,帮你看家护院而已,不进内宅。你自己挑。”

武朵回想起一路上李绍云对自己那别有深意的目光和毫无遮掩的试探,不由得又冒出冷汗,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哦,对了,”武朵把刚探出车门的半截身子又退了回来,对三皇子正色道,“威远,此一去漠北,我深刻意识到,从前我们过于闭门造车,太忽视其他几位皇子的动向了。今二皇子就是个教训,眼瞧着他这就卷土重来了,我们万万要多加留意。你可有关于他的载籍?出了京城的你不知道就算了,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呢?”

“他以前也没在宫里……诶诶诶……”三皇子被她耳提面命,连忙答应,“我回去找找看。刚回来,你对他比对我还上心。”

武朵听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又来气,但被躲过,于是她又道:“在宫里头的其他皇子你也要留意,多了解了解,记住了没?”

家有悍妇,真是无福消受啊。

三皇子无奈点头应下,武朵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车。他自己则要赶回宫中准备工部的事务。

是夜。

上官刺史与兄长秉烛长谈。不聊朝中事势,不提州府风云,话题完全围绕着一个翅膀未丰的别家郎君——上官和顺的相亲对象。

屏风上绣着飘逸书法,在跳动烛光的映照下,笔画留白如飞龙流水一般,游走不息。唯有侧边一条,不像其他各处那样明暗交织,而是整体偏暗,看起来那一整块纺布不够透彻,仿佛染上了些许隐秘的颜色。只是那暗色条块也并非静止。烛苗偶尔因主客间的言语顿挫而扭动一下,那阴影也跟着时不时地探出或者收起一角。很难叫人不去留意。

主家大哥的嘴角都要绷不住了,他收回视线,无奈地看向还在宠溺表演“视而不见”的弟弟。上官刺史在胸前摆摆手,嘴上不显,仍旧继续着刨根问底。宝贝女儿着实大胆,为了满足好奇,竟然擅自留下来偷听长辈们对那郎君的探讨评价。刺史早发现了她,只是觉得好笑,便将计就计地由她去了。毕竟,这样总好过和顺在后宅里到处跟人打听。那可实在是不像话了。

和顺扒着屏风偷听父亲与大伯的私话,正到要紧处,身后突然传来动静,吓得她惊呼出声,“暴露”了行迹。

三皇子背着手,比夜幕背光处阴影更深沉的脸色,盯着眼前这个不守规矩的陌生女子。他是一贯不敢掉以轻心的,这一刻,李疾霆动了杀心。

上官和顺借着屏风透过来的光线,看得出对方身着高贵,绝不是能被随便打发开的仆从杂役。她听到桌边的谈话戛然而止,深知自己被发现,可是闯了祸的,但被这面色不善的男子拦住了去路,逃也不是。和顺打量了那杀气腾腾的表情数秒,立刻做出决定,调头跑出屏风,一头扎进刺史怀里。

“阿耶,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好害怕!”挨一顿骂还是一命呜呼,和顺还是拎得清的。

刺史和主家兄长也是听到动静,迎了上来。刺史只以为门后是哪个路过的仆人,便也没太在意。他象征性地敲了和顺的脑门一下,没什么怒意地。而兄长绕过他们,快步走到屏风后观察,充满警惕。情窦初开的小辈做一回自家毛贼,倒还无伤大雅,可要是屏风后面有其他闲杂人等,那可就不好说了。他听到侄女那么一喊,生怕自家后院闯进了什么不清不楚的狂徒凶匪。

好在,当他视线刚触及那身暗绯官服,上官大伯悬着的心就放松了下来。喜欢采取这种方式出入府邸的达官显贵只有一个——他的支持对象——三皇子李疾霆。

“见字如晤。”他熟练地恭敬行礼,“微臣拜见三皇子殿下。”

但随着视线与对方的眼神相遇,上官大伯的心脏又提回了嗓子眼。理智回笼,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今时今日可不是只有他一人在场,隔着屏风还站着胞弟和侄女。刺史好说,同为三皇子幕僚,可上官和顺本不应该知道这些弯绕内幕……三皇子一贯小心多疑,如今行踪被毫不相干的闺宅女子撞个正着,而他更是毫无知觉地当场点明了对方的身份,彻底暴露了三皇子的意图。他顿时为自己和侄女一家捏了把汗。

李疾霆见他毫不避讳那小娘子,便知那跑出去的小娘子是上官家信得过的人。于是他也不再纠结,按惯例回礼:“千秋大计。”说罢,他便在引领下步入正堂。

顺利对上暗号,说明三皇子已经派人看护起了这座院落,几人可以放心密谋大事了。唯一令人头疼的是被牵连进来的和顺。

刺史在听到兄长对来人的称呼时便心下一惊,后又亲眼看到跟在三皇子身后踏入的兄长脸上满是懊悔担忧,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对和顺的宠溺几乎酿成了大错。

没想好如何应对三皇子的怒气,上官家的两大一小只好尽可能保持自然地进行着自我介绍,试图不着痕迹地揭过这一茬。

三皇子显然信不过一个莽撞的千金小姐,所以刺史灵机一动,张口胡诌,说自家小女早已了解情况、这次回京正是自愿帮忙云云。和顺还算机灵,没在父亲当面造谣的时候露出什么马脚来,被安排留下来招待茶水。殊不知,自己这才堪堪从三皇子的暗杀名单上捡回一条小命。

可听着父伯与三皇子等人的谈话内容,和顺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终于明白这场毫无征兆的婚事究竟从何而来。“所以……武朵姐姐也是三皇子派来的吗?她只是负责传话,还是同阿耶一样早就了解这些一旦东窗事发必将人头落地的内幕?”和顺坐在一边,愣愣地思考着,脑中一团乱麻,衣下冷汗涔涔。

同三皇子一道而来的,还有名义上给和顺牵线搭桥的户部侍郎。其人本正在自己家中吃饭,突然被三皇子强拽出来。侍郎一路上提心吊胆,灌了一肚子凉气,刚进上官家的偏门,人就奔茅房去了。这才有了三皇子未经清场独自入堂、撞见和顺、误以为她是奸细的一幕。

三皇子此番冒昧造访,实在是事出紧急。刺史以为他着急了解州里二皇子的事,然而李疾霆皱着眉不耐烦地摆摆手,告诉刺史,自己已经在宫里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二皇兄此番可是立了大功,封赏在即。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可就真被他压下了去。”三皇子向众人解释,他想利用自己在工部、户部的人脉,借马上的西南之行,改善刚经历战火洗礼的漠北和沿途各州的贸易往来、居住条件。

这正是武朵向他建议的,二皇子无力去做的事情。

上官大伯早知三皇子被安排离京赈灾,如今一听对方赶出来的初步谋划,确觉得是条妙计。“既然三皇子有心建功西北,又有充分资源能够调动,事成不难。只需毅弟备一份亲笔信由殿下带着,以让州府留守的长史做好准备。”

三皇子闻言点头。他大半夜跑过来正是为此,毕竟明日上朝后他就要出发了,实在拖不得。

“微臣也觉得这事能成必有利于殿下声望,只是……”刺史与户部侍郎对视一眼,获悉同样的忧心,“二皇子在州中势力不浅,又封功在先。殿下这时候跳过他曲线救国,可能在二皇子看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邀功争利,恐怕对殿下与二皇子的关系不利啊。”

三皇子闻言冷笑:“我与李绍云哪有什么关系可言?现在都是明牌对垒了。”刺史眼皮一跳,抬眼看到对方紧紧盯着自己。顿时明白必是武朵将一路来都护府元长史对自己的种种试探拉拢如实汇报给了三皇子。

“我与老二本不相上下,这些年我在朝中举步维艰,他在京外倒是风生水起。若是这回让他独占功绩、重得封号,千秋大计还有我李疾霆什么事?”

刺史终于反应过来,二皇子恐怕是三皇子的肉中钉、心中刺,深知此时自己不能再劝,于是当即表示全力支持三皇子的计划,这就准备交代州府长史配合工作的书信。

李疾霆这才放下心来,他安慰道:“刺史久居边疆,可能有所不知。父皇此番召回二皇兄,封赏励众只是其一,忧心李绍云在州中的势力才是重点。刺史放心,这功就算我不抢,他李绍云也拿不全,父皇不会放任他一家独大的。二皇子有的是人和事要分心,不会有工夫针对我们的。”刺史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要是圣人和三皇子能把州里二皇子的党羽清一清、挤一挤,对他州府而言,实在是好事一桩。

几人各自安排好。三皇子看完刺史拟好的信件,又单独同他聊上几句,问及武朵在都护府被审问一事。刺史回应那是不巧卷入二皇子对突厥特勤的跟踪当中,随即又趁机问对方召自己回来究竟为何。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本来是为了防着四皇子。他在京中拥兵自重,我只好外求支援。”刺史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又提出疑问:“只是我那州府的兵力太远,相对较卫兵又少,实在难以为殿下分忧啊。”

三皇子表示赞同,他有他的考虑:“朝中我与四弟平分秋色,我偏文,他偏武。兵力不足是既定事实,我是想以刺史为头阵,从此发展一众外州势力,既相对隐蔽,又比四弟分布广泛。我深知刺史在同年进士中负有盛名,比我更能说服众人不屈于四弟麾下。”

见刺史犹豫,他又道:“如今京外各州地瘠民贫者众,刺史亲眼所见,不正是因为各府只顾自己、苟且偷安所致?我此番沟通西南西北,可以预见是双赢共兴。我现在才朝中受四弟压制,在外又不如二哥善战,实在背腹受敌。若我能有更大空间施展拳脚,必能贯通东南西北,到时将西域商贸与江南海市结合起来,就不会是以贫扶贫的捉襟见肘了。”

刺史被其说动,答应三皇子,等回到州府,代其经营联络。

三皇子不便多留,最后交代上官大伯,如今武朵回京而他自己不在,有事依旧通过武朵传达。刺史初来乍到,闻言震惊,原来那教书女师竟是三皇子如此礼重的人物。三皇子也不藏着掖着,向他表明武朵是其心腹代笔,又强调了一遍:“持密信者,亦如本尊。”

刺史与众人恭送三皇子离去。主家兄长与户部侍郎寒暄作别,而刺史心事重重。他先是想到武朵种种过人表现,又思及三皇子的介绍和自己兄长的坦然接受,可见武朵虽身为女子,亦是三皇子智囊团的重要一员。紧接着他想起自己好像刚被状作无意地问过二皇子对武朵可有特别之处,刺史顿时冷汗直冒,深知这是三皇子对心腹抛头露面、引人关注的担心警惕。他又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当时的回应应该没有什么纰漏,于是终于安下心来。

一抬头,屋内只剩他和闯了大祸的上官和顺。

“阿耶,这可是……”和顺已经惊得泫然欲泣。她想说“结党营私”、“聚众谋乱”,可又被吓得开不了口。

刺史将女儿拉过来,拍着肩膀安慰,又语重心长道:“仁熙,你既然已经看懂,为父就不再瞒你。如今圣人风烛残年,朝不保夕,朝野动荡愈发频繁。圣人恐于众叛亲离,迟迟不肯放手于众皇子众大臣,可疆土等不得、朝事不饶人。我朝根基尚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守土安邦无法顺其自然,总要有人站出来,按月历年时促丰接济,依旧制合约治安御敌。光靠我等凡臣独守自己那点儿毫鳞片羽的职责权利实在难以成事,只有借助年轻皇子的野心之志,众志成城啊。今日之事,你已然被卷入漩涡,此后凶险为父也难以为你挡住,你要自己留心。”

刺史提醒和顺,趁三皇子离京,要她尽快去见一下武朵,知会难处。毕竟,武朵可是非常了解和顺本来不了解详情的,若是三皇子从她那里问得虚实,气从中来,灭口止患,可就不好了。几日来,他看出武朵是个多愁善感的,总不会对和顺见死不救,有她在三皇子面前为女儿帮衬,上官刺史才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