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一丝微光,像是陈旧伤口上渗出的血水,灰败而了无生气。
寝殿内,林逸早已起身。
他没点灯,就那么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窗前,昨夜御书房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还缠绕在他的指尖。
杨春必须死。
这个念头如同淬了毒的钢针,扎在他的脑子里,让他一夜无眠。
可怎么死?
剁成肉酱都难消他心头之恨。但杨春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盘根错杂的世家大族,是半个大周的朝堂。动他,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来自草原,足够锋利,足够凶狠,能将这潭深水彻底搅浑的刀。
“陛下……”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带着刚睡醒的糯软。
凝香揉着眼睛坐起身,当她看清窗边那个孤寂的背影时,心里咯噔一下。
往日里,这位年轻的帝王总是贪睡,非要她连哄带骗地唤上好几遍才肯睁眼。今天是怎么了?
她不敢多想,连忙起身,从屏风上取下龙袍外罩,轻手轻脚地走到林逸身后,想要为他披上。
“陛下,天还早,风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就在衣袍即将搭上肩膀的瞬间,林逸忽然转过身。
凝香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以后这些粗活,不必你做了。”林逸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凝香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愣,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脸上也开始发烫。
“陛下?”
“从今天起,你就是凝婕妤了。”
林逸的话说得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去内务府支取份例,挑个顺眼的宫殿搬过去。平日里,只需在朕就寝时过来伺候便可。”
婕妤?
这两个字像一道天雷,直直劈在凝香的头顶。
她整个人都懵了,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是什么身份?
一个被家族送进宫里,用来讨好皇帝的玩物,一个暖床的宫女。她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能安稳地活下去,不被卷入宫廷的残酷斗争里。
名分?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离谱!
巨大的狂喜和同等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知道,婕妤这个身份能给她带来尊荣,但也意味着她将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后宫所有女人的眼中钉。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奴婢……不,妾身……妾身……”
她想谢恩,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激动得只会掉眼泪。
眼泪一颗颗砸在地砖上,碎成几瓣。
这不是装出来的,林逸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的喜悦和惶恐都写在脸上,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在这座人人戴着面具的皇宫里,倒也算难得。
他没有去扶,也没有安慰,只是等她哭得抽噎起来,才淡淡开口。
“起来,地上凉。”
这句没什么温度的话,却让凝香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张俏脸哭得通红。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林逸。
可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猛地抬起头,又飞快地低下,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那……那陛下……今晚……”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殿里的尘埃,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羞怯和期盼。
“内侍局那边……妾身总要……总要交个落红帕子过去,才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几乎是在主动邀宠。
但她没办法。没有落红帕子,她这个婕妤就是个笑话,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那些等着看她出丑的妃嫔,会用唾沫星子把她淹死。
林逸难得地怔住了。
他满脑子都是杨春,是努哈,是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倒是把这后宫里最基本、也最要命的规矩给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把头埋进胸口的女人,那纤细的脖颈因为羞耻和紧张而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烦躁。
不是对她,而是对这套吃人的规矩。
“今晚有要事,朕去不了。”他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
凝香眼里的那点光,瞬间就灭了。
她感觉自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冷得彻骨。
是啊,她怎么忘了,他是皇帝。他有军国大事,有天下苍生,怎么会把她这点微不足道的难处放在心上。
是她痴心妄想了。
“妾身……知道了。”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苦涩。
就在殿内气氛陷入死寂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主上!”
陈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兴奋。
“进来。”
林逸的精神瞬间绷紧,方才那点烦躁的情绪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专注。
殿门被推开,陈虎一身劲装,快步走到林逸面前,单膝跪地。
“人到了!”
“这么快?”林逸挑了挑眉。
“是!刚过卯时,他就一个人等在东华门外,比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时辰!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那儿,谁看都觉得不对劲!”
“很好。”林逸的唇边逸出一丝冷笑,“这头饿狼,已经等不及要咬人了。”
他沉声下令:“立刻封锁消息,他进宫的路径,所有当值的禁军和太监,全部就地看管,不许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宫里那只叫岩峰的老鼠还没揪出来,此事,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属下明白!”陈虎重重叩首。
林逸点了点头,大步向外走去。
经过凝香身边时,他脚步忽然一顿。
凝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林逸侧过头,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丢下一句话。
“等我把刀磨快了,就回来。”
凝香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还未说完。
“穿上那件月白色的寝衣等我。”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带着一身寒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寝殿。
只留下凝香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那句话,像一根滚烫的烙铁,烫在她的耳廓上,热气一路向下,瞬间烧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从脸颊到耳根,再到脖颈,无一幸免。
羞耻、窃喜、还有一丝丝无法言说的甜蜜,在她心底炸开。
他……他没有忘记。
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御书房。
这里比寝殿要冷得多,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的墨香和一股淡淡的金属铁锈味。
当努哈被陈虎带进来时,林逸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后,手里拿着一块油石,正一下、一下地打磨着一把新取的环首刀。
“唰……唰……”
磨刀石擦过刀锋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磨人。
林逸头也没回,只顾着手上平稳而重复的动作。
陈虎对着努哈使了个眼色,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厚重的殿门。
房间里,只剩下磨刀声和两个男人的呼吸声。
努哈就那么站在殿中央,身形魁梧如铁塔,一言不发。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酒气的脏衣,穿上了一套干练的黑色劲装。乱糟糟的胡须和头发也已修剪整齐,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昨日那双醉眼朦胧的浑浊眸子,此刻清明无比,锐利得像草原上盯着猎物的鹰。
他耐心地等着,身上那股属于强者的气息,沉稳而内敛。
不知过了多久,那刺耳的磨刀声终于停了。
林逸将刀举起,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端详着新开的刀锋。
“草原上的第一勇士,就这点酒量?”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像是在问一个白痴。
努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再烈的酒,也比不上大周皇帝陛下的待客之道来得烈。”
林逸放下了刀,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这个男人。
四目相对。
一个,是身居九五,心思深沉如海的帝王。
一个,是来自草原,桀骜不驯的雄狮。
林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将那把磨好的环首刀“哐”的一声,平放在桌案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让气氛又冷了几分。
“刀,磨好了。”
林逸的手指在刀身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说说吧,你想怎么用它,来剁碎杨春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