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这样,坐着坐着就又梦回那炼狱般的场景。
此时季与鸢双眼阖着,眉头蹙起。连云衔推门进屋都没注意到。
常年做暗卫的习惯令他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轻巧无比,季与鸢经常调笑他,说墙外那乌云玄猫都不如他手轻脚软。
江南总是湿涝涝的,屋子里满是沉稳的木料气味,陈年的夹杂着一丝霉尘感,越走近她身前新鲜木料的青涩感越重。
梦中飘荡的人突然找到了支点。
银丝流云纹袖口同浅灰素色裙摆相擦,轻微的沙沙声后,云衔轻抬右腿,垫住即将落地的凿子。发丝擦过他的下颌,有点痒。
季与鸢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只须臾便换做下巴垫在他的肩上。她讨厌锈腥味儿。
绕过屏风便是内室,几步间便到床边。
“呵。”季与鸢睁开眼,被他放到床上坐着。
她的表情不好。
云衔右膝触地,左腿曲成直角,脊背如剑般笔直,额前零落的碎发遮住他疲惫的眉眼。
随后被她捏住下巴:“脱了。”
衣角在他指尖微微皱起。下一瞬头便被她抬起,与她疏离的眉眼相对,感受到她指尖的轻抚,很凉。
他得听话。
手上动作很快,几下便把上衣褪至腰间,在她的视线中浑身肌肉不由得有些紧绷。冷白的皮肤上几处淤青很是扎眼,腰腹处的一道伤已结起暗红色的痂,本来被衣服遮盖住的血腥味在他压抑的呼吸间冲破束缚,萦绕四周。
季与鸢看着他身上绑着的白布条,都不能被称之为绷带,他系的实在是太糟,像是孩童玩闹时系在木桩子上的破布条,凌乱无章。这包扎手法闲时还是要盯着他狠狠的练。
她捏住布条末端一扯,便全都松开来,露出红紫交错的伤疤,深得那几条皮肉都有些外翻,此时还在渗着鲜血。
“要知道你这一趟会把自己弄成这样,说什么我都不会将你借回给窅。”她抓着云衔的胳膊将他按在床边坐好,起身出门叫知回送清洗药汤和干净帕子过来。
她打湿帕子给他擦拭伤口:“这是最后一回,以后窅开什么条件都不许听了。”
云衔眉眼低垂,在她的动作下身体更加紧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早就把你送给我,你现在是我的所有物,他自然没权利再命令你。”季与鸢将脏帕子扔回盆里,拿出伤药涂抹他的伤口,嘴里碎碎念:“来信说最后借你一用,保证不会出事,却伤成这样,晚点我要去信骂他的。”
在她声音和动作的包围下,这些天心里空落落的异样忽的就散去了,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绷带缠过一圈又一圈,打结的那一下季与鸢用了大力,都听见云衔轻嘶一声。
季与鸢同他面对面:“回答我,你现在和以后都要听谁的话?”
一瞬迟疑:“你的。”
季与鸢欣慰的拍拍他的头:“是只听我的话。”
云衔语气肯定:“只听你的话。”
他才把衣裳穿好就被季与鸢赶去吃饭,还顺手把她桌上的冷包子的蜜饯都带走。
平日的相处中,虽不知道他出门什么时候会回来,以及季与鸢有没有胃口吃些东西,但知回总是带着她们的一份饭,家中的饭点并不固定,谁想吃热一下就好了。
把云衔送出去后,季与鸢看着一屋子的东西有些头大,工具木料很多,收拾起来有些令人头大。
但盘算着两天时间也够了。
工具被仔细收在箱子中,木料和半成品都被锁进仓库。
她的消息一向很准。两天后的清晨安伯侯府的马车和下人便出现在别院门口。
知回认得面前的人,侯府孙管家的表侄孙成。
“先夫人祭日将近,侯爷感念先夫人与大小姐母女情谊深厚,特派我来接大小姐回京祭拜。”
知回心底酸涩,若真是在乎夫人和小姐的话,侯爷怎会让她们母女分离没见得上最后一面,又怎会这六年来不闻不问?
她语气算不得好:“我去唤小姐,你且等着吧。”
知回关了大门,此时季与鸢的房门仍是紧闭,想来她还没有醒。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叫醒她,门从里打开。
云衔对着知回摇头,然后关上房门去替她准备洗漱用品。
相处这么久,她也清楚季与鸢的行事作风,随后回房端了盘蜜饯,坐在那棵梨树下。“我要走了。”
日上中天,江南天气回暖的快,孙成已经等了半日,他初到这边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水土,额头早已是汗水遍布。他第四次敲响院门。
没一会儿知回又过来开门:“眼看大半日过去,不知道大小姐收好行李了没?”
前三次面前这婢子都是拿没收好行李来堵他的话,上一次关大门时好悬撞到他的鼻梁。
知回刚要张口,季与鸢的声音从院内传来:“知回,来拎行李。”
季与鸢提着箱子,知回则是拎了些果子茶点。
两人就站在石阶上。
孙成伸长脖子,试图看清院内景象,院里也没有其他东西,两人也没有回去取的意思,一箱和一包东西收了半日功夫?
耍他玩儿呢?
心里虽然气愤,但也不敢发作,出门前侯爷特意叮嘱过,一定要让大小姐心情顺畅的回京。
他面上堆起笑脸,问道:“大小姐可还有其他行李?可用小人帮忙?”
“没有。”
“那请小姐上车,咱们早些启程还来得及在天黑前到下一处驿站。”
季与鸢没动。
“大小姐?大小姐还有事要办?”
“没有。”
孙成深呼吸后语气也些许不客气起来:“那还请大小姐别为难小人。快些上车出发吧。”
“你驾这车是安伯侯的意思还是那郑秋月的意思?”
“什么?”孙成被季与鸢突然的问题问的懵住。他抬眼打量上面的人,似乎与他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了。在这偏远的别院里,什么都没有,她怎没有半点愚钝?
“不用回,我清楚了。”
他的反应被季与鸢尽收眼底,郑秋月的主意,但是季安默许了。
单色单调雕花的车体,有些褪色的车篷,连续赶路的马也露出疲态,在马匹的动作间车轮轴还略有声响。这马车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很是不错,但对于高门侯府来说只能算是次品。
真当她在别院待久了不识得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