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吹动着沈舟额前的碎发。
电话那头,萧清影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主题:“香江医院那边确认了,刘主管在临终前最后一份修改的电子病历里,用光标闪烁的间隔敲出了摩斯密码。内容很短——‘K1未死,藏于赛马会档案塔’。”
K1,这个代号是“红算盘”组织内部对三十年前那批失踪核心账册的统称,也是沈舟父亲沈建军当年追查的终极目标。
未死,藏匿。
这两个词像两颗钉子,狠狠楔入沈舟的脑海。
他缓缓挂断电话,目光投向远处与天际线融为一体的深蓝色海面,那片看似平静的波涛之下,暗流汹涌,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转身回到船舱,从贴身的行李中取出一个边缘已经磨损的红皮笔记本。
这是父亲的遗物,前半部分记满了各种零散的数字和人名,后半部分却是大片的空白。
沈舟翻到崭新的一页,用一支笔尖极细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十个字:“赛马会一九七零年度慈善基金流向”。
他不需要萧清影解释更多。
父亲生前曾无数次对他剖析过“红算盘”的运作模式。
这个以精算和金融犯罪为核心的组织,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慈善这块光鲜亮丽的遮羞布进行洗钱。
而香江赛马会,以其百年的历史、森严的会员制度和巨大的资金流量,无疑是构筑“账外账”体系最完美的温床。
一九七零年,正是他父亲调查陷入僵局,最终招来杀身之祸的关键年份。
邮轮在维多利亚港靠岸的前夜,沈舟进行了一场彻底的蜕变。
他将那身伴随他从内地一路南下的旧衣衫尽数收入箱底,换上了一套由王裁缝量身定制的深灰色意式西装,剪裁利落,线条挺括,将他身上那股久经风霜的锐气收敛得恰到好处。
手腕上,一枚复刻的翡翠手镯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他父亲旧照中佩戴的那只别无二致。
鼻梁上,则架起了一副同样复刻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显得深邃而内敛。
最后,他从一个牛皮纸袋中抽出一份制作精良的邀请函,烫金的字样在灯下熠熠生辉——海外华侨商会。
这是萧清影为他精心伪造的身份:“林氏集团特使沈某”,此行目的,是专程前来考察由赛马会托管的“华南文化遗产基金”。
他不是以一个复仇者的姿态闯入这座欲望都市,而是以一个潜在合作者的名义,彬彬有礼地叩响了敌巢的大门。
沈舟的脚刚刚踏上香江的土地,萧清影的远程调度便已如精确的齿轮般开始转动。
她名下的一个离岸基金会突然高调宣布,向“华南文化遗产基金”追加一笔五百万港币的捐赠,用途被限定为“赛马会历史档案数字化修复工程”,并特别在附加条款中点名,希望邀请“林氏集团特使”作为第三方代表,参与项目前期的档案评审工作。
这笔从天而降的捐款,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在赛马会内部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面对这样一位慷慨的“财神”,赛马会的管理层无法拒绝其附加的合理要求。
内部审批流程迅速启动,沈舟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一张临时查阅证,权限覆盖了档案塔的公共区域和部分特定项目区。
与此同时,萧清影安插在赛马会后勤部的一名线人,在B区三层一间不起眼的杂物间门禁上,留下了一张并未上锁的门禁卡,编号HSK70。
第一次踏入赛马会档案塔,沈舟并未急于前往B区。
他像一个真正的文化遗产研究者,在A区的公开查阅室里,耐心地翻阅着一九七零年度的《慈善晚宴名录》。
塔内安静得只能听见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与防腐药剂混合的气味。
名录上自然没有“K1”的字样,但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周承德,身份标注为“华南信托特别观察员”。
周承德,正是如今远东贸易集团董事长周慕白的父亲。
三十年前,沈舟的父亲沈建军追查的线索,最终就断在了华南信托。
更关键的发现,来自当晚慈善拍卖品的清单。
其中一对名为“血玉算盘”的拍品,成交价高达八十万港币,在当时是虚高了近十倍的天价。
买家信息栏里,只写着“匿名港商”,而付款记录显示,这笔巨款通过一个离岸空壳公司中转后,最终流入了“远东贸易”的前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进出口公司。
线索,就此串联。
沈舟不动声色地合上名录,将一切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以“研究华南地区宗族文化与商业信托的传承关系”为由,向档案管理员正式提交了调阅申请,目标直指“华南信托一九六八至一九七五年公益项目备忘录”。
负责接待他的中年档案员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但在听到这个申请时,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犹豫了片刻,歉意地表示:“沈先生,真不巧,您要的这批备忘录,因为年代久远,存放环境不佳,部分卷宗有严重的虫蛀损毁,暂时无法提供查阅。”
“损毁?”沈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微笑着回应,“没关系,我对古籍修复也略有心得。如果贵会不介意,相关的修复费用,我愿意以个人名义全额承担。”
他的从容与坚持,显然超出了对方的预料。
档案员支吾着应付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当天深夜,萧清影的团队截获了档案塔内部发出的一条加密通讯。
内容被破译后,只有一句话,却带着刺骨的寒意:“K1后人已至。B3区‘HSK相关卷宗’,即刻转移至焚毁室,片纸不留。”
HSK70,那张被留下的门禁卡,正是通往存放“华南信托”核心档案区域的钥匙。
敌人已经察觉,并且选择了最直接、最残忍的应对方式。
然而,沈舟早已料到这一步。
在他向档案员提出申请的那一刻,另一张网也已悄然撒开。
他通过加密线路,联系了远在内地的王裁缝。
王裁缝不仅是裁缝,更是个顶级的网络渗透专家。
按照沈舟的指示,他在一个由粤港两地地下钱庄共同维护的“跨城记账联盟”系统中,植入了一段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代码。
这段代码模拟了一笔金额巨大的“香江资金异常回流”交易记录,交易附注清晰地标注着资金来源为“赛马会遗产基金”,而收款方,正是远东贸易在粤省的一个关联账户。
做完这一切后,这则看似无意间泄露的“情报”,经由阿娟的手,不着痕跡地传入了市纪委一位长期关注金融领域腐败问题的调查员耳中。
三日后,就在焚毁令下达的第二天清晨,内地纪检部门的一支联合调查组,如神兵天降,突击查封了“远东贸易”位于粤省的办事处。
消息传回香江,金融圈为之震动。
远东贸易的股价应声下跌,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香江赛马会,为了避嫌,不得不立刻叫停了所有非必要的内部文件处理流程,其中自然包括那批即将被送入焚毁室的卷宗。
焚毁令,被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夜幕再次降临,沈舟独自站在档案塔高层的窗前,俯瞰着山下灯火辉煌、宛如不夜城的赛马场。
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握着冰冷的窗框,指节微微发白。
他知道,这场由他掀起的风暴,暂时保住了那些脆弱的纸张。
他对着那片璀璨的灯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你们烧得掉纸,却烧不掉影子。”
这场胜利来得迅速而巧妙,却也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火把,让他自己的位置彻底暴露。
他逼停了对手的刀,却也让对手看清了他的脸。
从这一刻起,暗处的博弈将被迫转入明处,对方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这样从容布局的机会。
暂停,只是为了更猛烈的反扑。
沈舟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辉煌,望向更深、更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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