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枚签名，一枚潦草而饱含风霜，另一枚工整却暗藏锋芒，此刻在沈舟的瞳孔中重叠，化作一柄无形的钥匙，捅开了尘封二十七年的真相之锁。
周承德与周慕白，父与子，两代掌盘人，原来传承的不仅仅是红算盘的机密，更是K13这个隐秘的代号。
空气仿佛凝固，沈舟指尖冰凉，他缓缓合上文件，眼底的惊涛骇浪被一片死寂的冰层覆盖。
曝光？
不，那太便宜他了。
他要的不是简单的真相大白，而是从精神到信仰的彻底摧毁。
他拨通了萧清影的电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影，以‘华南文化遗产基金’的名义，筹备一场‘传统评弹复兴论坛’，地点在香江。我要你亲自拟一封邀请函，寄给周慕白。”
“邀请谁？”萧清影有些意外。
“东街钟楼，周慕白。”沈舟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信封地址，用陆三爷那间老茶馆的旧址。落款，就写‘清音传人，沈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萧清影瞬间明白了这封信的份量。
它不是邀请，而是一封来自地狱的战书。
一周后，东街钟楼。
周慕白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把紫砂壶，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当秘书将那封来自香江的信函递到他面前时，他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信封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发信地址——陆三爷茶馆旧址时，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颤抖着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纸张的质感很好，带着淡淡的墨香，但上面的字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中。
“清音传人，沈某”。
“哐当！”一声脆响，价值不菲的紫砂壶从他手中滑落，在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浑然不觉。
陆三爷……他竟然叛了自己！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位前任掌盘人牢牢控制在鼓掌之间，却不知，陆三爷这条线，早已被沈舟提前掐断，沉盘退场。
这封信，不过是沈舟借尸还魂，对他发起的第一次心理攻势。
赴港的前一夜，周慕白无法入眠。
他避开所有人，独自一人来到那间早已废弃的老茶馆。
推开沉重的木门，灰尘在手电光柱中翻涌。
他熟练地转动机关，一间密室的入口在他脚下敞开。
密室里，空气凝滞，充满了旧纸张和霉变的味道。
他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蒙着红布的保险柜，输入密码，从中取出一盘老旧的录像带。
录像带被放入播放机，连接着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
雪花闪过，画面出现。
那是1998年，他自己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跪在一张被血浸染得发黑的算盘前。
画面里的他，眼神狂热而坚定，高声宣誓：“……弟子周慕白，今日入红算盘，愿为钟楼守密三世，账册一日在手，一日绝不外泄！”
录像的末尾，镜头晃动，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他的师父，上一代K13的执掌者。
师父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慕白，你要记住。你父亲周承德时常念叨，二十多年前，沈海生若是不死，今日站在这里，掌这红算盘的，就该是他。”
嗡——！
周慕白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年轻而无知的脸。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将他二十多年来辛苦构建的信仰和荣耀劈得粉碎。
原来……原来他引以为傲的继承，他一生守护的权柄，竟然是父亲从沈家手中……偷来的！
他不是天选的继承人，他只是一个窃贼的儿子，一个秘密的守墓人。
香江，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璀璨如星河。
沈舟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手中的电话贴在耳边。
“王叔，东西剪好了吗？”
“好了，舟仔。按照你的要求，就那一句‘三月十七……火……不能重来……’，循环播放，配上电流的杂音，听起来就像……就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王裁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敬畏。
“很好。”沈舟挂断电话，又拨给阿娟，“让你安排的事，办得如何？”
“放心吧沈哥，东街那个‘无名账台’的音响已经换好了。从今晚开始，整个东街都能听到沈家大伯的‘忏悔’。”
第二天，一段十五秒的音频开始在东街的夜色中幽幽回荡。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以为是谁家的音响坏了。
但当那句“三月十七……火不能重来”被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街坊听清后，恐惧和猜测便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有人用手机录下视频，配上耸动的文字：“沈家冤魂显灵说话了！二十七年的账，要清了！”
视频一夜之间在网络上疯传。
香江的媒体嗅觉敏锐，立刻跟进报道，一篇名为《三月十七，谁在忏悔？
》的深度报道，将这桩陈年旧案重新拉回公众视野。
此刻，身在香江半岛酒店豪华套房内的周慕白，正双目赤红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
那段音频他只听了一遍，就如遭电击。
那是焚毁室的录音！
是沈海生最后的挣扎！
他怎么会有的？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他在香江的秘密线人，声音嘶哑地命令道：“立刻去赛马会！销毁‘华南信托’名下所有的原始档案，一份都不能留！”
“周先生，恐怕……来不及了。”线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华南信托’的服务器刚刚被远程锁定了，我们的人试了所有办法都进不去。屏幕上只显示一行字：访问需要HSK最高权限。”
HSK……HSK……
周慕白手里的电话滑落在地。
他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言，那句话如同一个潜伏多年的诅咒，此刻终于应验：“记住，若有一日，HSK归来，红算盘……当碎！”
HSK，海生。沈海生！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索命了。
那一夜，周慕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独自走向了灯火通明的赛马会档案塔。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一枚从祖传算盘上拆下来的铜算珠，冰冷而沉重。
沈舟并未派人阻止他。
他知道，对周慕白而言，肉体的毁灭远不及信仰的崩塌来得痛苦。
在周慕白走向档案塔的同时，沈舟正让萧清影将三份决定性的证据——周氏父子签名的“继承图谱”、支付给相关人员的“封口费银行记录”、以及未经剪辑的完整版“焚毁室录音”——打包加密，上传至一个名为“跨城记账联盟”的国际云端服务器。
“设置一个七日自动发布程序，”沈舟对着电话冷静地指示，“如果七天之内，我没有手动输入解除指令，这些证据将分批次，自动向全球所有合作媒体公开。”
这是一个“死士”的布局。
他将自己的性命，与这场清算的结局捆绑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沈舟从行李箱深处取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翠绿的翡翠手镯，那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他轻轻抚摸着手镯温润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而后，他将手镯小心翼翼地放入随身的皮箱。
箱内，一本红皮笔记本摊开着，一页空白的纸上，只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字：
“1975.3.17，账焚，人亡，钟未响。”
登机前，沈舟特意来到了香江码头。
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遥遥望向对岸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轮廓。
手机响起，是萧清影。
“周慕白今天清晨被发现昏倒在赛马会的档案塔里，被人发现时，手里死死攥着一枚铜算珠，嘴里一直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什么话？”沈舟问。
“他说……‘沈工……对不住’。”
沈舟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海风吹干眼角一丝微不可察的湿润。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澄明。
他轻声说：“他不是对不住我，他是对不住他自己偷走的那一整个人生。”
他合上手机，转身走向登机口，步履坚定。
风将他的衣角吹起，露出了皮箱夹层里一张小小的纸条一角。
那是东街的市民悄悄留在“无名账台”前的留言，被阿娟辗转交到了他的手上。
上面写着：“沈先生，我们替你记着。”
这一次，他带回去的，不再是父亲冰冷的遗物，而是整座钟楼迟到了二十七年的回响。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将香江的万家灯火远远抛在身后。
沈舟的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里，深邃而平静。
归国次日，他没有回东街，甚至没有去见任何一个相熟的人。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这座城市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耳目，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弄。
他此行的终点，从来就不是东街的钟楼，而是城南那间老药铺里，另一笔被尘封了二十七年的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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