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市的夜色被连绵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修时堂”老旧的牌匾,将那三个烫金大字浸润得晦暗不明。
黄志远把黑色雨衣的帽檐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要融进街角的阴影里。
他最后一次警惕地扫视了一遍空无一人的街道,闪身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门内没有开灯,只有一盏老式台灯在柜台深处散发着幽光,把无数钟表齿轮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就像一张张怪诞而沉默的脸。
一个干瘦的老人,也就是钟表行的老板,正佝偻着背,用镊子夹着一根比发丝还细的游丝,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听到门轴转动的轻响,他头也没抬,只是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雨天路滑,当心脚下。”
黄志远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他没有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层层丝绒包裹的硬物,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
丝绒散开,露出那块精致绝伦的七号金表。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表盘上的钻石刻度依旧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藏好。”黄志远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等风头过去。”
老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扫了一眼金表,又看了一眼黄志远。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拿起金表,走到墙边一面巨大的落地老座钟前。
那座钟的钟摆早已停止了摆动,时间永久地凝固在一个尴尬的刻度上。
老板在座钟侧面一块不起眼的木雕花纹上轻轻一按,钟体发出一声沉闷的机簧声,背后弹开一个刚好能容纳手掌的暗格。
他将七号表稳稳地放入暗格,又将挡板合上,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黄志远看着那面静止的座钟,心头稍感安定。
这里是南塘最隐秘的销赃点,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他不知道,就在三天前,一个名叫阿娟的年轻女孩以“钟表维修学徒”的身份走进了这家店。
她手脚勤快,话不多,却用三天时间,将店内每一处可能的藏匿空间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更在他眼皮底下,于那座老钟的底座内侧,悄无声息地安装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震动传感器。
城市的另一端,一间灯火通明的公寓里,沈舟的目光正锁定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
屏幕中,一个代表着传感器的绿色光点在“修时堂”的平面图上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
他没有丝毫的喜悦,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现在动手,只能拿到一块表,打草惊蛇。
他要的,是连根拔起。
他拨通了萧清影的电话,声音冷冽:“可以开始了。”
第二天,一则重磅消息毫无征兆地在香江各大拍卖行的圈子里引爆,并迅速通过网络蔓延回内地:“失落多年的‘红算盘’一号金表惊现香江,即将由宝誉拍卖行公开拍卖,起拍价八百万港币!”
消息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黄志远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他看着手机新闻上那块一号表的照片——尽管模糊,但那独特的龙形纹饰与七号表如出一辙——手脚瞬间冰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七号表之所以是护身符,是因为它是“唯一”的信物,是他在组织内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一旦一号表现世,就意味着组织成员不止他一个浮出水面,更意味着七号表的唯一性被打破,他这枚棋子的价值将一落千丈,随时可能被抛弃。
恐惧像藤蔓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抓起电话,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主动联系的号码。
电话那头,周慕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听完黄志远惊惶的叙述,周慕白只冷冷地回了一句:“组织不认失主。”
嘟——嘟——
忙音传来,黄志远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他被抛弃了。
沈舟精确地计算着黄志远崩溃的时间。
他要的,就是这种釜底抽薪的恐慌。
紧接着,第二步计划启动。
他联系了报社的实习记者小林,授意他去做一期关于“民间文物保护与追索”的专题报道,“修时堂”这家百年老店,自然是最佳的采访对象。
小林带着摄像师走进“修时堂”时,老板正在擦拭一块旧怀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镜头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钟表,营造出一种匠心传承的氛围。
当镜头缓缓摇向墙角那面古老的座钟时,远在公寓里的沈舟,指尖在键盘上轻轻一敲。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安静的店内格外清晰的机簧声从座钟内部响起。
紧接着,在摄像机的高清镜头下,座钟那早已停摆的时针,竟诡异地逆时针跳动了三格!
“咦?”小林敏锐地发现了异常,惊讶地问道:“老板,您这钟……是坏了吗?怎么还倒着走?”
老板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强作镇定地摆手:“老……老物件了,上了年纪,时灵时不灵的,呵呵。”
这段“灵异”视频当晚就被剪辑进了新闻,播出后立刻在网上引发了热议。
网友们纷纷调侃:“这是什么神钟?知道主人是贪官,连时间都想为他倒流吗?”“建议纪委查查这钟,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
舆论的火,被沈舟一把点燃了。
市纪委的陈主任看到了这则新闻,更看到了下面那条点赞最高的评论。
他立刻联想到了沈舟之前提供的线索。
第二天一早,他亲自带队,以“接到群众举报,店内涉嫌私藏国家限制流通文物”为由,对“修时堂”进行了突击检查。
一番搜查,暗格设计得极为巧妙,并未被发现。
就在队员们一无所获,老板暗自松了口气时,陈主任却拿起了柜台上的账本。
他一页页地翻看着,目光最终停留在一笔不起眼的记录上。
那一行字写着:“座钟维修费:七百元整。”
日期,正是黄志远深夜到访的那一天。
陈主任的手指死死地按在那个笔画繁复的“七”字上。
在这个电子支付的时代,一家老店的流水账,为何偏偏要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大写数字?
这不是巧合,这是暗号!
七号表,七百元!
他眼中精光一闪,猛然抬头,盯着那面纹丝不动的老座钟,沉声下令:“这面钟有问题,暂扣!立刻送往技术科,进行无损拆检!”
老板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当天深夜,沈舟的加密邮箱收到了一组高清晰度的照片。
照片来自技术科的内线。
第一张,是座钟背后的暗格被打开,七号表静静躺在其中。
第二张,是金表的背面特写,一行用微雕技术刻下的小字清晰可见——“壬子年三月分赃,七号永镇”。
沈舟的呼吸一滞。
壬子年,公元1972年。
他父亲出事的那一年。
分赃……永镇……这块表,从诞生起就浸满了罪恶和鲜血。
他点开最后一张照片,那是表链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用更高倍的显微镜才能看清的一行编码:HSK720317。
HSK……环山矿业……他父亲工作了一辈子的单位代号。
720317……1972年,3月17日。
他父亲被定性为“重大安全事故责任人”,畏罪自杀的日子。
原来如此。
沈舟闭上眼睛,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不是一块简单的信物,这是“红算盘”那群胜利者,对他父亲,对所有被他们吞噬的牺牲者,最恶毒、最残忍的嘲弄。
他们将代表罪证的编号,刻在了分赃的信物上,何其猖狂!
次日黄昏,陈主任在办公室约见了他。
没有多余的寒暄,陈主任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用牛皮纸密封的档案袋,推到沈舟面前。
“我托总部的老战友查了,这是绝密档案库里的东西。”陈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1972年三月十七日,‘红算盘’内部七人分赃会议的记录残页……你父亲的名字,在‘被处理名单’的第一行。”
沈舟接过档案袋,那单薄的纸页却重如千斤。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另一块表,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块与七号表一模一样的复制品,精美到足以乱真。
“这块表,您先替我保管。”沈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等八块都凑齐了,我会让它们,在同一时刻,一起响起。”
陈主任拿起那块冰冷的复制品,紧紧握在掌心,金属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良久无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三月十七的钟,是该响了。”
沈舟转身,高大的身影融入了窗外深沉的夜色。
他坐进车里,打开了那个随身携带的红皮笔记本,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在“七号表,黄志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叉后,他在下面写下了一行新的字:
下一站,一号表持有者——市委大楼。
几日后,当所有流程走完,陈主任将那份写有“HSK720317”编号信息的档案交还给沈舟时,神色凝重地在他耳边补上了一句。
“小心,这个编号,当时不只刻在了表上。”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