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敲打着合作社后屋的玻璃窗,汇成一道道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沈舟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支钢笔,冰冷的金属外壳下,仿佛蛰伏着一头即将苏醒的猛兽。
他旋开笔帽,在一本崭新的红皮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临摹着父亲遗留下的四个字——壹号永镇。
他写得很慢,力求复刻出每一个顿挫、每一个转折的力道与节奏。
父亲的字迹看似寻常,却在收笔处暗藏锋芒,犹如武林高手收鞘的剑,劲力内敛。
当他将自己临摹的字与父亲的笔记并排比对时,那句尘封的密语“子母钟报时七声”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时间,而是一种节奏,一种只有沈家父子才懂的、敲打算盘珠子的独特节拍。
这四个字,正是启动某个秘密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电话那头,萧清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说。”
“我需要一个身份,”沈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海外归侨,经济史学者,最近的研究方向是‘计划经济末期,国有资产的地下资金暗流’。”
“有点敏感。”萧清影没有多问,只简单评价了一句。
“所以才需要你。”
“三小时后,城南春江公寓三号信箱。”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沈舟放下电话,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大了。
三个小时后,当他从公寓信箱里取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时,里面已经装好了一本足以乱真的护照、一封来自海外知名大学的推荐信,以及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学术履历,甚至包括几篇在权威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摘要。
萧清影的效率,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深夜十一点,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是苏媚的暗号。
沈舟开门,一股夹杂着雨水湿气与高级香水味的冷香扑面而来。
苏媚走了进来,她脱下风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手腕上那只蛇形玉镯在灯光下泛出幽冷的微光,两片精雕细琢的蛇鳞仿佛在呼吸。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枚冰冷的铜质徽章按入沈舟掌心。
徽章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纹样,像是一只手抓着一把算盘。
“明晚八点,货运码头B区七号仓库。你不是学者沈舟,是我的‘顾问’先生。”她盯着沈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在那个地方,没人相信简历和履历,他们只信自己的直觉和对方眼睛里的东西。”
沈舟握紧了那枚徽章,铜的质感在他手心烙下印记。
他迎上苏媚的目光,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媚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抬手,用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沈舟的胸口:“因为我们是同类。你查的不是一本账,是根子。而我的根子,也早就被人连根斩断了。”她的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拍卖会开始前六小时,南城一家高端瑜伽馆的地下室。
这里闻不到熏香,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
苏媚的团队正在高速运转。
巨大的电子屏上,七名主要竞拍者的资料被逐一调出。
苏媚指着屏幕,语速极快:“周慕白的代理人,陈老板,明面上的身份是建材商,实际上是周慕白的钱袋子。港商代表,人称眼镜男,背景不明,资金来源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还有他,”她指向一个戴着墨镜、表情冷硬的男人,“纪委的人,代号‘墨镜’,应该是来钓鱼的。剩下两个是黑道掮客,负责抬价和搅局。还有一个是国企的退休老会计,估计是受人指使来探路的。最后这个,身份是空白的,只知道是个神秘的海外买家,跟我们一样,用的是顾问身份入场。”
沈舟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文字资料上,而是死死盯着每个人的动态影像。
他像一台精密的人体扫描仪,分析着他们每一帧画面里的微小细节——呼吸的频率、视频会议中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习惯、听到敏感词汇时瞳孔放大的阈值。
几分钟后,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了陈老板和那个港商眼镜男。
“这两个是主角。”他断言,“陈老板虚张声势,他必须表现出志在必得的样子,才能让周慕白放心。
眼镜男恰恰相反,他藏得太深,每一步都滴水不漏,说明他才是真正准备下死手的人。
我们的策略很简单,让他们互以为对方才是自己唯一的、最大的敌人。”
与此同时,码头仓库外围,苏媚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阿蛇正带着人做最后的清场。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立刻散开。
“媚姐,发现三处针孔摄像头,位置很刁钻。另外,通往备用电源的路上有两道红外绊线陷阱。”阿蛇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传来。
控制台前,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哑妹,双手在键盘上翻飞,随后对着摄像头比了几个复杂的手语,屏幕上立刻弹出翻译:“所有监控线路已找到,电源可随时切断。”
“保留主灯照明,切断所有备用线路。”苏媚冷静地下令,“哑妹,给我十秒钟的绝对黑障时间,听我指令。”
“收到。”
沈舟从怀中取出一只古旧的红木算盘,这正是当年父亲用过的那只。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搭上算珠,拨动了三下。
清脆的“噼啪”声在紧张的空气中异常清晰,这节奏,与他记忆深处父亲夜晚在灯下记录神秘账目时的节拍,分毫不差。
他抬起头,看向苏媚:“等钟响时,就是换本之时。”
晚八点整,七号仓库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金钱混合的欲望味道。
拍卖师是一个枯瘦的老头,人称“鬼手老K”,他的一只手永远戴着黑手套,另一只手拄着一柄蛇头纹样的拍卖槌。
“各位。”鬼手老K的声音沙哑而富有穿透力,他用蛇头槌轻轻敲了敲桌面,“今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拍品——‘红算盘’计划,壹号原始账册。里面记载着七二年至七五年,一笔足以撬动南城半壁江山的地下资金流向。底价,十万。”
话音未落,陈老板便举起了牌子:“二十万。”他要用气势压倒所有人。
“五十万。”港商眼镜男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沈舟通过藏在耳蜗里的微型耳麦,对苏媚低语:“告诉我们安插在港商身边的探子,就说陈老板是周慕白的亲信,今晚是奉了死命令来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账本。”
苏媚不动声色地发出指令。
几乎是同时,沈舟又对另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一名伪装成侍者的手下悄然靠近陈老板的随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纪委的‘墨镜’已经盯死这本账了,谁买回去,谁就等于把手铐戴自己手上了。”
两派人马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狠厉与猜疑,他们都将对方视为了最大的威胁。
竞价开始变得疯狂。
“六十万!”
“八十万!”
“九十万!”
当陈老板喊出“一百万”时,全场陷入了片刻的死寂。鬼手老K的
就是现在!
沈舟的手指在算盘上闪电般拨出最后一组节拍——“子母钟报时七声”的终章。
啪!
仓库顶棚的主灯瞬间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尖叫声、咒骂声、桌椅碰撞声混作一团。
在这片刻的混乱中,苏媚如一头敏捷的猎豹,用身体为沈舟撞开一条通路。
沈舟借着她的掩护,如鬼魅般闪到查阅台前。
他没有用手,而是用那支藏着显影药水的钢笔笔尖,精准地按在账册封皮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凹陷处。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暗格机关被触发。
沈舟的手快如闪电,将真的账本抽出,滑入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青铜罗盘的夹层中,同时将一本外观、重量、纸张触感完全一样的假本塞回了原位。
整个过程,不足三秒。
十秒的黑障时间结束,主灯骤然亮起,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样。
“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鬼手老K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陈老板通红着眼,嘶吼道:“我买了!”
“一百万,成交!”蛇头槌重重落下,发出决定性的声响。
鬼手老K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秩序?秩序不过是一场价高者得的游戏!”
人群渐渐散去,陈老板在保镖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捧着那本假的账册离开。
沈舟站在阴影里,手指轻轻抚过怀中那个青铜罗盘冰冷的纹路,那纹路复杂而古老,仿佛藏着宇宙的星轨。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真正的秩序,从来都不写在账上。”
喧嚣落幕,雨也停了。
湿漉漉的空气里,码头的腥味和尘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像一场大戏落幕后尚未清理的舞台。
沈舟没有回头,他握着那份沉甸甸的真实,一步步走入更深的夜色里。
那个青铜罗盘在他怀中,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它的重量,不仅是黄铜与纸张,更是二十年的冤屈与秘密。
今夜的风,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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