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仍在继续。
然而,球场上的空气,却凝滞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
这已经不是一场对决。
这是一场解剖。
室町十次感觉自己的四肢,被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每一次挥拍,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踩在另一个人预设的节点上。
他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而线的另一端,握在那个叫赤木的男人手中。
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赤木那不带任何温度的,幽灵般的声音,总能穿透球场上空的风,精准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那不是垃圾话。
那是判决书。
“你的左脚,为了配合假动作,比右脚额外多承受了12%的冲击压力。肌肉纤维的疲劳阈值即将抵达临界点。”
赤木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三球之内,你的横向变向速度,会因此下降7%。”
什么?
室町十次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这是什么鬼话?他在胡说什么?
他试图将这荒谬的言论驱逐出大脑,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飞来的网球上。
他要用一个最刁钻的回球,撕烂对方那张故作高深的面孔!
他强行扭转身体,重心压向左脚,准备做出一个出其不意的变向击球!
就是现在!
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左脚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一股迟滞感如同铁锈般锁住了他的动作。
快要挥出的球拍,在空中凝滞了那零点几秒。
而就是这零点几秒,决定了生死。
砰!
淡黄色的网球,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精准无误地,砸在了他即将变向,却又没能完全到达的位置。
一个他身体最别扭,最无法发力的死角。
室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狼狈地向前踉跄了一步,球拍无力地垂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网球从他身边弹开。
丢分。
他僵在原地,冰冷的汗水,第一次,从他的额角滑落。
不是巧合。
绝对不是巧合!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对面的赤木。
那个男人,依旧是那副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你试图用眼神和低吼来伪装你的直线球意图。”
赤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回荡。
“但是你忘了,人类在试图欺骗,尤其是进行这种带有表演性质的欺骗时,为了让自己的‘谎言’显得更加可信,大脑会下意识地调动更多的视觉信息,瞳孔会因此,不自觉地放大0.2毫米。”
室町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球场上,而是赤身裸体地躺在手术台上,被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
这一次,赤木甚至连多余的观察都没有。
在室町摆出攻击性极强的直线球架势的瞬间,他看都未看,身体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
反手,挥拍。
动作流畅写意,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
网球划出一道凌厉的斜线,撕开了大片的空场,再次轻松得分。
赤木的每一次回球,都化作了一把锋利、冰冷的手术刀。
无情地。
一层层地。
剥开室町十次那引以为傲的,华丽的“肮脏”球风。
刀锋之下,袒露出来的,是名为“低效”与“丑陋”的本质。
他的落点,永远不会给室町任何耍小聪明的机会。
那些需要特定角度和节奏才能施展的阴招,被赤木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回球,从根源上直接掐断。
这就逼迫着室町,不得不放弃所有他赖以生存的旁门左道。
他被逼到了绝路。
一条只能与赤木进行最纯粹的,力量与技术正面对抗的绝路。
而在这条路上,室町那点在普通人眼中还算不错的技术,那点还算可以的力量,在赤木慎司面前,脆弱得如同三岁孩童的积木。
不堪一击。
他被彻底压制了。
从战术,到技术,再到心理。
全方位的,碾压。
“可恶!”
“可恶!”
“可恶啊啊啊!”
室町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的理智正在被一点点地烧毁,动作越打越急躁,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他所有的招数,所有的伪装,所有引以为傲的心理战术,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失去了全部的作用?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从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到大脑的每一个卑劣念头,都被对方看了个一干二净。
而越是急躁,他肌肉的控制力就越差,失误就越多。
越是失误,他就越是愤怒,越是急躁。
最终,他彻底坠入了一个自我怀疑和精神崩溃的恶性循环。
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技术。
他的每一次挥拍,手臂都重若千钧,充满了犹豫和不确定。
这一拍,会被看穿吗?
这个假动作,是不是又在他的计算之内?
我的心跳,我的呼吸,是不是也成了他数据库里的一条数据?
他抬起头,看向球网对面。
那个男人,那双闪烁着不明光泽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他。
那一刻,室町终于明白了。
自己不是在和赤木慎司比赛。
自己是在和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名为“数据”的魔鬼比赛。
他那所谓的“球场处刑人”的名号,在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可悲的笑话。
因为他现在所做的,正是一场完完全全的,针对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和肮脏的网球理念的……
公开的。
残忍的。
“自我处刑”。
5-0。
冰冷的电子计分板上,这个数字宛如一道狰狞的烙印,灼烧着室町十次的视网膜。
压倒性。
不,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处境。
这是凌迟。
每一分,都是从他身上活生生剐下的一片血肉,连带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与信念。
心理防线?
那东西早在第三局的时候,就已经被撕扯得千疮百孔。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缕游丝,随时都会在下一阵风中,彻底断裂。
汗水,混合着油脂,从他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可他甚至懒得去擦。
身体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的枯竭。
他那张惯于隐藏在阴影中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一种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战栗,爬满了他的脊椎。
恐惧。
这个他曾无数次施加给对手,并引以为乐的情绪,如今正以百倍的力度,反噬着他自己。
然而,球网对面的那个男人,赤木慎司,显然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
击败?
那太仁慈了。
赤木要做的是一场公开处刑。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室町十次那套建立在小聪明、阴谋诡计和心理操弄之上的网球世界观,用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敲个粉碎。
他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数据网球”这个概念背后,所隐藏的,那令人窒息的,真正的恐怖。
轮到赤木的发球局。
他走到自己的底线后,整个球场因为他的移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他没有立刻发球。
他只是站在那里,单手向上,轻柔地抛接着手中的那颗黄色小球。
网球上升,旋转,落下。
被接住。
再抛起。
这个单调的动作,在死寂的球场中,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钟摆般的节奏。
每一次抛接,都像是在为室町的网球生命,进行最后的倒数。
赤木抬起了头。
那双眼眸里,没有胜利者的骄傲,没有猫戏老鼠的戏谑,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奔流不息的淡蓝色数据流光。
他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穿透了室町那虚张声势的防备,精准地锁定在他身上。
在赤木的视野里,室町十次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是一组数据。
一组正在迅速衰败,趋向崩溃的数据。
【目标:室町十次】
【心率:148bpm(持续超负荷)】
【乳酸堆积:背阔肌78%,股四头肌83%……临近痉挛阈值】
【神经反应速度:下降27%】
【瞳孔收缩频率:3.2次/秒(高度紧张,精神濒临崩溃)】
一切,都清晰可见。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随后,赤木停止了抛球的动作,让那颗网球安稳地停在了掌心。
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观众,甚至包括他自己的队友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隔着球网,用一种宣读既定事实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平静声音,向着对面那个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室町十次,开口宣告。
“根据你现在的站位,左脚前探7厘米,右脚后撤4厘米,重心有63%的压力集中在你的右腿。”
“你为了维持平衡,背部的竖脊肌正在代偿性发力,根据我的计算,它已经出现了0.1秒以下的微弱痉挛,这个反应会让你向左侧启动的初始速度,延迟0.24秒。”
赤木的声音,平铺直叙,却拥有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魔力。
室町的瞳孔,骤然收缩。
赤木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着他的“判决”。
“所以,我接下来这一球,会精准地,落在你左后方。”
“距离底线1.3米。”
“距离边线0.8米的位置。”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钢钉,狠狠地,凿进了室町的脑子里。
全场哗然。
“他在说什么?”
“比赛前预告落点?这是在羞辱人吗?”
“疯了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赤木无视了所有嘈杂。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和那个即将被数据所吞噬的,可悲的猎物。
他嘴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全新的,让所有人感到陌生的名词。
“那个点,我称之为「逻辑奇点」。”
“因为,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和你那所剩无几的体力,这个点是你现有运动能力的一个绝对死角。”
“无论你选择向左移动,还是选择向后移动,理论上,你都绝对,无法接到这一球。”
“你的大脑会做出判断,会下达指令。”
“但你的身体,却无法执行。”
这番话,不再是简单的宣告。
这是一份来自数据死神的判决书,冰冷,精准,不容置喙。
室町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引以为傲的心理战,那些用来动摇对手心智的垃圾话,在此刻赤木这番基于绝对事实的“预言”面前,显得如此的幼稚,如此的可笑!
这不是挑衅。
这是陈述。
陈述一个他即将迎来的,无法改变的,悲惨结局。
“少在那……”
“危言耸听了!”
室町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野兽般的咆哮。这是他最后的尊严,是他作为一个“选手”最后的挣扎。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调动起全身最后一丝力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灌注到了自己的感官之上。
他死死地,盯住了赤木的每一个动作。
赤木不再有多余的言语。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
接下来,是证明的时间。
他将球轻轻抛起。
手臂挥动。
一个看起来再也普通不过的发球姿势。
然而,在球拍与网球接触的那一刹那,他的手腕,以一个肉眼难以捕捉的角度,发生了一次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偏转。
侧旋。
下旋。
两种截然不同的旋转,以一种堪称鬼斧神工的技艺,被完美地,融合到了这同一颗网球之上!
“砰!”
清脆的击球声,响彻全场。
网球,飞了出去!
它没有化作一道直线的光,而是以一种违反了物理常识的轨迹,在空中划过了一道近乎妖异的弧线!
那道弧线,在空中飘忽不定,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精准地,绕开了室町所能拦截的所有路径!
而它的落点……
赫然就是赤木刚才用言语“钉”下的那个坐标!
距离底线1.3米!
距离边线0.8米!
分毫不差!
“可恶啊啊啊啊啊!”
在看到那道弧线出现的瞬间,室町的理智,彻底断线!
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榨干了骨髓里最后一分能量,发疯般地,朝着那个被宣告的“死亡点”,猛扑了过去!
去!
给我动起来!
快点!再快一点!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嘶吼,神经信号如同狂暴的电流,冲向他的四肢百骸!
然而……
就如赤木所说的那样。
他的大脑下达了指令。
但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
那条刚刚被赤木指出的,即将出现痉挛的背部肌肉,在发力的瞬间,猛地一紧!
一股钻心的刺痛,让他整个上半身都为之一僵!
而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双腿,更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如同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地黏在了地面上。
无形的枷锁。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道看不见的锁链,死死地,束缚在了原地!
想动。
动不了。
那短短不到两米的距离,此刻却化作了世界上最遥远的天堑。
他只能眼睁睁地,用一种混杂着极致愤怒与极致绝望的眼神,看着那颗淡黄色的网球。
看着它,精准无误地。
落在了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奇点”之上。
啪。
网球落地。
声音很轻。
但在室町的耳中,却无异于整个世界崩塌时的轰鸣。
球,轻轻弹起。
带着一丝优雅的,致命的嘲弄。
这一刻。
室町十次的世界观,连同他那赖以为生的,所谓的“网球”,一起,彻底地,崩塌了。
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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