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席上，电子音毫无起伏地宣判了最终的结果。
“6-0,Game,winbyAkagi.”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那颗黄色的毛毡小球也随之最后一次触地，弹起，然后无力地滚向角落。
一切都结束了。
球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似乎都停滞了，只有午后阳光投下的影子，在缓慢移动，切割着这片刚刚结束了屠杀的场地。
室町十次瘫坐在地上。
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最后一球彻底抽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引以为傲的网球，他赖以为生的那些阴险狡诈的手段，他坚信能够扰乱一切对手心智的垃圾话……所有的一切，都在刚刚过去的十几分钟里，被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拆解、分析，然后碾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那双总是透着阴沉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灰白。他看着自己沾满红土的手掌，那上面还有着因为用力过猛而磨出的水泡。
可笑。
真是太可笑。
他自以为是的挣扎，在对方眼中，恐怕连一场正式的表演都算不上。
脚步声。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恒定的，如同节拍器般的节奏，正在靠近。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室町十次没有抬头，但他知道是谁。他能感觉到，一片阴影将他笼罩，遮蔽了刺眼的阳光，带来了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气息。
赤木慎司，就站在他的面前。
居高临下，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对失败者的怜悯。那是一种纯粹的，如同外科医生审视手术台标本的目光，冷静，客观，且漠然。
一个银灰色的平板电脑，被递到了室町的眼前。
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
室町的瞳孔，本能地收缩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东西，就在比赛开始前，这个平板上展示的，是他过去所有比赛的数据，每一个被对手抓住的弱点，每一次不必要的小动作，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的“罪证”，是他所有缺陷的集合体。
但这一次，屏幕上的内容，截然不同。
一个动态的3D模拟人偶，出现在屏幕中央。
那个人偶，拥有着和他完全相同的身高、臂展、体重，甚至是肌肉分布数据。
人偶动了。
它在屏幕里，演示着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击球动作。
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蓄力或者花哨的引拍。每一次挥动，都遵循着最完美的力学轨迹，将力量毫无损耗地传递到球上。它的移动步伐，更是精准到了厘米级别，总能以最小的消耗，出现在最致命的回球点上。
这……是我？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室町的心中升起。
不，这不是他。
这是……一个经过了“数据优化”后，理论上最完美的他。
屏幕的一侧，一条鲜红色的曲线图，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他的眼底。
【实力曲线预测图】
横轴是时间，从今天开始，一直延伸到三个月后。
纵轴是综合实力评估。
那条红色的曲线，以一个近乎垂直的，无比狰狞的角度，疯狂地向上攀升。它清晰无比地昭示着一个事实——如果他，室町十次，愿意接受这种“数据优化”，愿意抛弃掉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此刻却被证明是垃圾的坏习惯，他的实力，将在短短三个月内，达到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恐怖的高度。
“数据，是不会说谎的。”
赤木慎司的声音响了起来。
平淡，冷静，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像是恶魔在他耳边最温柔的低语。
室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我再说一遍。”
赤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不需要你加入不动峰，更不需要你的忠诚。你的性格，阴暗，自私，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这样的你，不适合我的队伍。”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室町的自尊，将他内心最不堪的一面，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赤木的视线，从室町的头顶，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上。
那眼神，不是在看一个人。
是在审视一件工具。
一件，或许还有些用处的工具。
“我只需要你，成为一块磨刀石。”
“一块最坚硬，最肮脏，最不择手段的磨刀石。”
赤木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蛊惑。
“专门用来，打磨我那些还太过天真和善良的队员们。”
“让他们提前适应，未来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可能会遇到的，所有卑鄙的手段和精神攻击。让他们知道，网球，不光有热血和友情，还有人性的阴暗与丑陋。”
“而作为回报……”
赤木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屏幕上那条诱人到极致的红色曲线。
那个动作，优雅，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数据，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连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自己。”
没有强迫。
没有威胁。
甚至没有一句劝诱。
只有冰冷到极致的数据，和赤裸裸的，摆在台面上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交换。
这是一场交易。
用你的“肮脏”，来换取你的“强大”。
室町十次猛地抬起头。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正在完美挥拍的3D人偶，盯着那条代表着未来的，鲜红的实力曲线。
空洞的眼神深处，一簇微弱的火苗，被重新点燃。
那不是希望，也不是觉悟。
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也更强大的东西。
是“欲望”。
对力量的欲望，对胜利的欲望，对将所有瞧不起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的欲望！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输得一败涂地。
但现在，那个将他打入地狱的男人，却又亲手递给了他一条通往天堂，或者说，通往另一个更深地狱的阶梯。
尊严？骄傲？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想变强。
不惜一切代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许久，许久。
室町十次用颤抖的手臂，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个过程，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那个动作，像是在拍掉过去的自己。
他抬起眼，迎向赤木那审视的目光，用一种被砂纸打磨过，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我……答应。”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仿佛看到，屏幕上那条红色的曲线，又向上跳动了一格。
一块最独特的“磨刀石”，就此归位。
室町十次，这个名字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成了不动峰所有正选队员的梦魇。
他异常准时。
每周固定的时间，他会背着球包，出现在不动峰的球场边，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了懒散与恶意的笑容。
然后，训练开始。
不，那不是训练。
那是一场场毫无体育精神可言，充满了人格侮辱与精神干扰的“对决”。
“喂，速度很快的小子，你是在赶着去投胎吗？”
神尾明正准备上网截击，室町那慢悠悠的声音便钻入他的耳朵。
神尾的额角，一根青筋瞬间暴起。
节奏乱了。
“砰！”
网球无力地挂在网带上。
“啧啧，真是可怜。”
室町摇着头，甚至懒得过网。
这只是最浅显的垃圾话。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在比赛中的那些小动作。
与伊武深司对打时，就在伊武即将挥拍的刹那，室町会“不小心”被自己的鞋带绊到，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
伊武那高度集中的精神力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挥拍的肌肉出现零点几秒的僵硬。
结果，就是一个离谱的出界球。
他甚至会在场地里，倾倒一些水，然后用一种“我也是受害者”的无辜表情，看着队员们因为忌惮湿滑的地面而动作变形。
起初的几天，球场上空弥漫着爆炸般的气氛。
神尾的怒吼，伊武愈发神经质的碎碎念，都成了室町恶劣趣味的调味品。
队员们失误连连，心态被他搅得稀烂，几乎每一场对决都以惨败告终。
每一次训练结束，球场都死寂得可怕。
直到赤木慎司的声音响起。
“神尾。”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平板。
“在你听到他第一句垃圾话后，心率瞬间从110飙升到135，直接导致你后续的上网步伐，比平时快了0.2秒，破坏了你固有的击球节奏。”
屏幕上，红色的数据流清晰地勾勒出神尾每一次的心态起伏，以及随之而来的技术变形。
“伊武。”
赤木转向另一边。
“你的‘暂时麻痹’，其触发前提是精神的高度集中。他用噪音干扰，本质上是打断了你的精神前摇。你需要重新构建你的专注模式，将外界干扰音，也纳入你的集中范围内，将其视为无意义的白噪音。”
冰冷的数据，精准的纠错。
这比任何安慰或鼓励都来得有效。
而球场的另一端，亚久津仁则用他独有的方式，执行着“督促”的职责。
他单手将一个因为愤怒而将球拍砸在地上的队员拎了起来，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满是暴戾。
“再输给那种货色。”
亚久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威胁。
“我就把你塞回你妈的肚子里去。”
一边是冰冷到极致的理性分析。
一边是狂暴到极致的暴力威胁。
在这两种力量的共同挤压下，不动峰队员们的精神世界，正被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进行着锻造与重塑。
他们的抗压能力，他们的专注力，正在以一种近乎变态的速度，疯狂滋生。
痛苦，但有效。
一周后。
室町又在故技重施，在对手发球时，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
然而，对手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发球，得分。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声咳嗽，只是吹过球场的一阵微风。
室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发现，这些小子的眼神变了。
不再有愤怒，不再有焦躁，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坚韧。
无论他用什么手段，他们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定在那颗黄色的网球上，再无任何偏移。
不动峰这支队伍，正在从一块块生铁，被锤炼成一块无坚不摧的精钢。
时间，就在这般喧嚣而又沉寂的训练中，无声地滑过。
季节的指针，悄然拨向了秋末。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连风都带着一丝暖意的午后。
不动峰中学校长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神情肃穆到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呈递给校长橘安彦。
那是一封纯白色的信函。
唯一的装饰，是封口处那个用鲜血般赤红的火漆，烙印上去的标志。
——U-17。
橘安彦的视线，在触碰到那个标志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出去接信的手，指尖竟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这个标志，对于日本任何一个与网球相关的人来说，都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代表着那个云集了全国最顶尖高中生怪物的，传说中的训练营。
他屏住呼吸，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那个神圣的封印。
信纸抽出。
上面的内容，让橘安彦这位年过半百，见惯了风浪的校长，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直接从那张坐了二十年的椅子上，弹了起来。
椅子腿与木质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信，不是写给不动峰中学的。
甚至不是写给他的。
收信人的名字，只有一个。
赤木慎司。
而信纸最下方的署名，更是让他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那个名字，在日本高中网球界，便如同神明。
U-17总教练——三船入道！
信的内容，极度言简意赅，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三船入道教练，从德国U-17的主教练，克劳斯·冯·赫尔佐格那里，听闻了赤木慎司的存在。
听闻了他在德国，用那堪称“魔鬼”的数据化训练，一手缔造了一支铁军的事迹。
更听闻了他那双能够洞悉球场一切本质的眼睛——「天理之眼」。
这位以铁腕和不拘一格著称的总教练，对这种全新的，以数据为绝对核心的网球理念，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因此，他，三船入道，在此正式邀请赤木慎司。
邀请他以“特聘战术顾问”的特殊身份，于即将到来的都大会休赛期，前往位于深山之中的U-17训练营。
其任务，是协助分析，并优化目前一军代表们的实力数据。
当赤木慎司被叫到校长室，从橘安彦那依旧在颤抖的手中，接过这封沉甸甸的信函时，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
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安静地读完了信上的每一个字。
然后，他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平日里潜藏的数据流光，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动。
一抹难以被任何人捕捉到的光芒，在他瞳孔的最深处，一闪而逝。
兴奋。
不，那不是单纯的兴奋。
那是一种顶级程序员，终于得到了接触世界最顶尖服务器核心代码权限的渴望。
他知道，这是机会。
一个将他的「未来演算」，应用到更高维度的战场，去解析，去拆解，去量化那些真正盘踞在日本高中生金字塔顶端的“怪物”们的，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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