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
“甜蜜时光”在城市的另一端。打车过去至少需要四十分钟，还不算堵车。而且……看这天色，暴雨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乔家欣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不堪、眼窝深陷的脸，看着右手纱布边缘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这已经不是羞辱，是赤裸裸的折磨！是猫在玩弄爪下奄奄一息的老鼠！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争辩。争辩毫无意义，只会换来更恶毒的言语和更刻薄的刁难。她默默地关上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冲麻木的手指，然后转身，走出卫生间。
她没有看林薇，径直走向门口。拿起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羽绒服，胡乱地套在身上。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她用力扯了一下，拉链齿崩开了一个口子。她不管，任由羽绒服敞着。
“家欣姐，”林薇抱着孩子，在她身后悠悠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外面好像要下雨了，带把伞吧？别淋着了。”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但那眼神，分明是看好戏的戏谑。
乔家欣没有回头，也没有拿门口伞架上的伞。她拉开门，一股湿冷的、带着土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她一个趔趄。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电梯下行。走出公寓大楼，冰冷的雨点已经开始零星地砸落，带着初冬的寒意，打在她的脸上、脖颈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裹紧了敞开的羽绒服，却挡不住那刺骨的湿冷。右手伤口的纱布被雨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
她站在路边，试图拦出租车。一辆辆空车飞驰而过，溅起浑浊的水花，却没有一辆停下。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很快连成了线，最后变成了倾盆大雨！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身上，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寒气如同毒蛇般钻进骨髓。羽绒服吸饱了水，变得沉重冰冷，像一件湿透的铠甲，压得她喘不过气。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脖子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她站在瓢泼大雨中，像一株被狂风蹂躏的枯草。右手伤口的刺痛在冰冷的雨水刺激下变得更加尖锐。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辆呼啸而过的车灯，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她最后的尊严。
终于，一辆空车在她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皱了皱眉：“去哪？”
“城西，‘甜蜜时光’蛋糕店。”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被雨声淹没。
司机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看她实在可怜，还是让她上了车。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暖风吹在身上，却丝毫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她蜷缩在后座，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城市霓虹，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右手下意识地捂着小腹——那个曾经孕育过生命、如今却只留下冰冷空洞和隐隐作痛的地方。流产后的宫寒，在湿冷的刺激下，如同无数根冰针在深处反复穿刺，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车子在雨幕中艰难前行。雨水疯狂地敲打着车窗，发出密集的鼓点声。街道上积水成河，车轮碾过，溅起高高的水墙。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车子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停下。“到了，前面就是‘甜蜜时光’，单行道，车进不去。”司机指了指前方亮着温暖灯光的店铺招牌。
乔家欣付了钱（幸好手机支付还有一点零钱），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浇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冰冷的污水瞬间灌满了她单薄的帆布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跑到“甜蜜时光”门口。温暖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照出里面精致诱人的蛋糕。然而，玻璃门上，赫然挂着一个牌子——“CLOSED”（已打烊）。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店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九点？
她猛地抬头看向店里的挂钟——九点零五分！
只晚了五分钟！
“开门！开门啊！”她扑到玻璃门上，用力拍打着，声音嘶哑地喊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混合着泪水（她甚至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狼狈不堪。
里面的店员被吓了一跳，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隔着玻璃门，看着她浑身湿透、状若疯癫的样子，脸上露出同情又无奈的表情，指了指门上的牌子，又指了指手表，摇了摇头。
“求求你！开开门！我买一个蛋糕！就一个！草莓蛋糕！”乔家欣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拍打着玻璃。
店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希望彻底破灭。
乔家欣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缓缓滑坐下去。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身下的积水冰冷刺骨。她蜷缩在店铺屋檐下狭窄的避雨处，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右手伤口的纱布已经完全湿透，边缘翻卷，露出底下红肿溃烂、渗出淡黄色组织液的恐怖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痛得钻心。
她看着手里那个空空如也的、被雨水打湿的帆布包。没有蛋糕。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她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她必须回去。即使……即使没有蛋糕。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积水漫过脚踝，冰冷刺骨。在一个昏暗的拐角，她脚下一滑，踩进一个被雨水掩盖的坑洼里！
“噗通！”
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冰冷的污水瞬间将她淹没！帆布包脱手飞出，掉进浑浊的水坑里！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右手伤口更是狠狠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呃啊——！”她痛得闷哼一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冰冷的污水呛进她的口鼻，带着泥沙和垃圾的腐臭味。羽绒服吸饱了脏水，沉重得像块石头。她狼狈不堪地在水坑里扑腾了几下，才勉强撑起身体，坐在冰冷的污水里，大口喘着气，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摸索着，在浑浊的水里找到了那个帆布包。包已经湿透了，沾满了污泥。她颤抖着打开包，里面空空如也。蛋糕……根本没有蛋糕。
她看着那个沾满污泥的、空空如也的帆布包，又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泞和狼狈，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席卷了她。她像个傻子一样，在暴雨的深夜里，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月子中心公寓楼下的。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右手伤口在冷水和污泥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般的剧痛和灼热感，她甚至怀疑伤口已经感染。
她按下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一条缝。林薇抱着孩子，站在温暖明亮的光线里，身上穿着干净柔软的真丝睡袍，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家欣姐？你……”林薇的目光落在她湿透、泥泞、狼狈不堪的身上，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责备，“蛋糕呢？没买到？”
乔家欣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林薇的视线扫过她沾满污泥的裤腿和鞋子，又落在她那只裹着湿透纱布、边缘翻卷露出狰狞伤口的手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哎呀！你怎么搞成这样？”林薇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不满，“浑身都是泥！脏死了！这地毯可是进口的！很难清理的！”她抱着孩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怕被她的污秽沾染，“草莓呢？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新鲜草莓？你买不到也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白跑一趟，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她看着乔家欣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她惨白如鬼的脸和那只触目惊心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随即又换上一副“大度”的表情，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没买到就算了。看你这样子……唉，真是的。”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语气冷淡下来，“快回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弄得到处都是水。记得把门口擦干净啊。”
说完，她抱着孩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沉重的门板隔绝了里面所有的温暖和光亮，也彻底隔绝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可怜的尊严。
乔家欣僵立在冰冷的、铺着昂贵地毯的走廊里。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流浪狗。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带走身体最后一点温度。右手伤口传来的剧痛和灼热感越来越清晰，像一团火在皮肉下燃烧。小腹深处的宫寒旧痛在冰冷的刺激下，如同无数冰锥在反复穿刺。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帆布鞋，看着地毯上那摊由自己身上滴落的、混合着泥水的污渍。又缓缓抬起那只裹着湿透纱布、狰狞可怖的右手。
雨水混合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冰冷僵硬的左手，用袖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地毯上那摊属于自己的污渍。动作机械，麻木。仿佛在擦拭一段永远无法洗刷干净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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