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眼中寒光爆射,却没有丝毫慌乱。他迎着江面上凛冽的风,迎着巡逻艇上刘德海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大步走向船头最高处。他掏出两样东西——
左手,高高举起那封沉甸甸的信!陈国栋的亲笔信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信封上那苍劲的钢笔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那是来自更高层级的权威!
右手,擎起一份装订整齐、封面盖着鲜红“远航商行”印章的文件!封面上赫然印着——《关于江城“远航商行”申请省级个体经济综合改革先行试点单位的报告》。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穿透马达的轰鸣和呼啸的江风,清晰地砸向巡逻艇:
“刘德海主任!听清楚了!”
“我‘远航商行’,已于昨日正式向省经济体制改革工作小组递交申请,申报省级个体经济改革创新试点单位!”他挥动右手的文件,“这份报告,直通省城!”
“根据省计划委员会8月28日下发的《关于鼓励地方探索个体私营经济发展新路径的指导意见(试行)》第三条第五款明确规定:‘对纳入省级改革试点的重点单位,在经营权限、市场准入、跨区域流通等方面,给予优先支持与政策便利!’”
高远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刘德海!
“你要查?可以!我高远奉陪到底!但我提醒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耽误试点单位推进省级改革任务的进度,这个责任,你刘德海一个小小的市管委主任,担得起吗?!”
“按照省里文件精神和试点预期损失估算,每延误一天……”高远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报出数字,“你和你背后的主子,都需要赔偿我‘远航商行’——五百块钱的损失!现在!立刻!给我——让开航道!”
刘德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身后的船船舱里,一个戴着深度眼镜、显然是负责文件法规的年轻干部,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翻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抽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件,只扫了几眼,额头上的冷汗就唰地下来了。他几乎是扑到刘德海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头……头儿……省计委……好像……好像真有这个编号的文件下发……精神……精神和他说的……吻合!”
刘德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握着喇叭的手指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高远手中那封信和那份盖着红印的报告,又看看身边惊慌失措的下属,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咬着牙,极其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对着驾驶舱挥了挥手。
横亘在江心、阻挡着“远航一号”前路的巡逻艇,马达发出一阵不甘的轰鸣,缓缓地、极其别扭地……让开了主航道。
“远航一号”低沉有力的汽笛再次长鸣,如同一声胜利的宣告。它调整航向,巨大的身躯破开浑浊的江水,载着不屈的意志和对未来的期冀,坚定地驶向那未知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远方。
三天后的傍晚,广州沙面码头。
咸腥温暖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与江城截然不同的湿润气息。夕阳的余晖将珠江口染成一片碎金,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如织,汽笛声此起彼伏,汇成一首充满活力的交响曲。
高远站在陌生的、灯火初上的码头岸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是熟悉的江水味儿,而是混杂着海水的咸、柴油的呛、热带水果的甜腻,还有一股……躁动不安、蓬勃向上的气息。
不远处,一家商铺的音箱正放着当红的歌曲,邓丽君甜美圆润的嗓音流淌在异乡的暮色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这靡靡之音在内地尚属敏感,在这里却已司空见惯。
高远掏出那块父亲留下的旧怀表,表壳在霓虹初上的光芒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拧开表盖,手指沉稳地将指针轻轻拨回一格——从香港时间拨回了北京时间。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几名一路奔波、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是兴奋和新奇神色的伙伴——有沉稳的陈叔,有办事利索的伙计老王,还有两个眼神里充满干劲的年轻人。
远处的霓虹灯招牌次第亮起,“电子表”、“尼龙布”、“录像机”的字样在夜色中闪烁跳跃,如同诱惑人心的宝藏。录音机里邓丽君的歌声还在飘荡,温柔地包裹着这个充满野心的夜晚。
高远的目光扫过灯火辉煌的对岸(此时广州珠江两岸发展差异明显,沙面对面可能还是大片待开发区域),再落回眼前这片充满无限可能的热土,嘴角缓缓扬起一个锐利而充满力量的弧度。
“兄弟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码头嘈杂的背景音,带着一种劈开混沌的决断和昂扬的斗志,“地方到了!咱们这第一单买卖……”
他顿了顿,迎着伙伴们灼热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吐出六个字:
“干它个天翻地覆!”
霓虹映照在他眼中,像是点燃了两簇不灭的野火。
远方珠江的潮声,仿佛在为这场注定不凡的远征擂响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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