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清晨。
林晓雯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仓库，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高远！不好了！出事了！”
高远正在清点账目，闻声抬起头，心里咯噔一下：“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是陈叔！陈叔的病历……”林晓雯的声音带着哭腔，“医院那边……昨天下午，有人拿着盖着‘城建局办公室’红印的介绍信，以‘调查历史工伤事故’的名义，调阅了陈叔的全部住院病历和档案！包括……包括当年化工厂事故的原始记录！”
高远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赵崇山动手了！他果然害怕陈叔这个最后的活口和证据！
“还有……还有更糟的……”林晓雯的身体微微发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的手都在颤抖——里面是那份名单的复印件，但明显少了几张！“我藏名单的地方……被人动过了！少了……少了记录赵崇山和刘德海罪证的那两张！而……而昨天下午……赵卫东来过仓库……他说……他说来看看陈叔，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责和恐惧，“我……我忙着对账……就让他单独在里间陪了陈叔十分钟……我……我真没想到……”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窑洞里只剩下林晓雯压抑的抽泣声。
高远沉默着，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喜怒。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
“不怪你。晓雯。”他顿了顿，“他若真存心要背叛，早就该在他爸那份名单上动手脚了，不会等到今天。”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剖析一个复杂的人心：“他是赵崇山的儿子，在那个染缸里泡了二十年。现在，他第一次想挣脱出来，想靠自己走路，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会摔跤，会走错路，会迷茫，甚至会……下意识地向他父亲的力量屈服或妥协。这并不意外。”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但是，我不能再信他了。”“从名单缺失的那一刻起，他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
同日，省招待所一间简陋的客房内。
周正伏在靠窗的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照亮了他专注的脸庞。他正在一份稿纸上奋笔疾书，标题力透纸背：《关于江城市“高记联盟”的调研实录——论个体经济的自组织能力与基层治理新雏形》
在报告中，他详细记录了“举灯仲裁”的全过程，然后写道：
“…他们无权无势，缺乏高等教育背景，更无任何行政资源加持。然而，面对内部出现的质量问题和经济纠纷，他们并未选择隐匿包庇或暴力解决，而是自发地组织起来，借鉴最朴素的公平观念，创设了‘举灯投票’的仲裁机制。这种机制或许粗糙，却体现了难得的程序正义和民主协商精神。这不是江湖帮会的堂规，也不是宗族社会的家法，这是在市场经济浪潮冲击下，源于底层生存智慧、自发形成的公民契约精神与自治能力的宝贵萌芽！若我省千万个体劳动者、私营企业主皆能如此自警、自律、自强，形成行之有效的行业自律规范，则政府可大幅减少微观干预，专注于宏观引导与制度供给。长此以往，国何愁不富？民何愁不强？”
写到这里，周正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望向窗外江城沉寂的夜色，低声自语，仿佛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个激荡的时代：“高远……一个摆摊的少年……你脑子里这些东西……你到底是谁？”
9月18日，正午。江城广播站的高音喇叭。
在播放完激昂的《歌唱祖国》之后，一个清晰的女声播报了一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通知：
“全市市民请注意，下面播报一则‘高记联盟’自律公告：”“经查，本联盟成员、牛肉摊主李XX，于九月十四日销售注水牛肉，导致顾客健康受损，事实清楚，性质恶劣。经联盟内部仲裁庭决议，现作出如下处理：”“一、罚款人民币三百元，用于补偿受害顾客及联盟信誉损失；”“二、责令其在本摊点醒目位置张贴悔过道歉书，公示三日；”“三、留盟察看半年，以观后效。”“特此公告。‘高记联盟’仲裁庭。一九八八年九月十八日。”
这则短短的公告，像一颗炸雷，瞬间响彻整个江城的大街小巷！
全城震惊！议论哗然！
·老茶馆里：老人们端着茶壶，目瞪口呆：“自个儿罚自个儿？还贴告示道歉？这高远搞的是什么名堂？邪教也没这么狠的吧？”“你懂个屁！这叫‘规矩’！老辈子地主收租还得靠官府护院呢！现在你看看，人家自己就把规矩立起来了！自己人犯了事，自己审，自己罚！这叫能耐！”
·工厂食堂里：工人们端着铝饭盒，议论纷纷：“听见没？卖肉的都搞‘仲裁庭’了！咱厂里开会天天喊‘加强管理’，扣奖金罚工资，底下照样摸鱼偷懒！我看啊，咱厂里也该立个‘工人仲裁会’！让咱自己管自己！”
·机关办公室里：也有人听到了广播，神色复杂。有人不屑一顾：“哗众取宠！”有人若有所思：“这种自律…是不是能减轻我们市管队的压力？”还有人感到隐隐的不安：“这联盟…能量越来越大了……”
这则公告，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高记联盟”本身。它用一种最直接、最粗粝的方式，向整个城市宣告了一种新秩序的可能——一种源于民间、基于契约、自带约束力的新规则，正在懵懂而倔强地破土而出。
而风暴的中心，高远，站在老砖窑的门口，听着广播声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目光投向城市深处，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赵崇山的反扑，周正的审视，联盟内部的暗流……一切都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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