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重回1988:摊起时代浪潮 > 第三十三章 赵卫东的抉择与“远航二号”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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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9月18日,深夜。江城,城建局办公楼。

夜色如墨,将苏式风格的办公楼吞噬,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压抑的轮廓。楼内早已人去楼空,死寂一片。只有走廊尽头那盏功率不足的白炽灯,投下昏黄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布满灰尘的墙壁和斑驳的“为人民服务”标语。老式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吱呀”转动,扇叶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像徘徊不去的幽灵。

一个黑影,贴着冰冷的墙根,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移动。是赵卫东。他穿着深色的夹克,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走廊里咚咚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滑腻得几乎握不住那把偷来的、冰凉的黄铜钥匙。

父亲的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木门,如同怪兽的巨口,横亘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几乎要炸开的胸腔,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三次都对不准锁孔。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终于,“咔哒”一声微响,锁舌弹开。

他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仿佛刚逃离了什么可怕的追捕。

办公室里弥漫着烟草、旧纸张和红木家具混合的沉闷气味。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冰冷的亮条。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办公桌上那盏沉重的绿色玻璃罩台灯。昏黄的光圈仅仅照亮了桌面一隅,反而让房间的其他角落显得更加黑暗深邃。

他的目标明确——墙角那个墨绿色的、半人高的双狮牌保险柜。那是父亲的禁脔,他小时候好奇摸一下,都会换来一顿严厉的呵斥。密码,他是在一次父亲醉酒后的呓语中偶然听到的——母亲的生日。这个数字,像一道耻辱的烙印,也像一把唯一的钥匙,此刻沉重地压在他的指尖。

“爸……对不起……”他对着冰冷的保险柜,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呓语,不知道是在向父亲忏悔,还是在向那个即将被自己亲手摧毁的、过去的自己告别。手指因为恐惧和内心的巨大冲突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稳住,一下下地拨动那冰冷的数字转盘。

“咔…咔…咔…”

每一声轻响,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脏上。

最后一位数字拨完。他屏住呼吸,握住沉重的把手,用力一旋——

“嘎达——”

柜门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机簧弹开的声音!

柜门,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金光闪闪。没有成捆的钞票,没有黄澄澄的金条。里面异常整洁,只有几摞文件,以及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厚重如砖的账本。封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四个冰冷的、印着框的宋体红字:建材专户。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纸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赵卫东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伸出依旧颤抖的手,取出了那本沉甸甸的账本。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深吸一口气,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翻开了第一页。

工整而略显刻板的钢笔字,是他无比熟悉的、父亲的笔迹:

“1985年3月。西河大桥二期工程。水泥标号425#,实际供应325#劣质品,差价每吨8元。总计52,500吨。回扣总额:肆拾贰万元整(¥420,000.00)。·赵崇山:提30%,计拾贰万陆仟元(¥126,000.00),现金,王胖子经手。·刘德海:提15%,计陆万叁仟元(¥63,000.00),用于其子留学保证金。·孙立国(交通局):提10%,计肆万贰仟元(¥42,000.00),香港账户。·余下45%:打点省质检、市计委等相关人员(名单见附页)……”

赵卫东的呼吸猛地一窒!四十二万!在八十年代末,这是一个足以枪毙十次的天文数字!

他手指颤抖着翻向第二页:

“1986年7月。德国西门子电机厂合资项目配套基建。钢材配额(计划价)200吨,转让给私人承包商(刘德海妻弟),市价差额每吨180元。获利叁万陆仟元(¥36,000.00)。·款项通过王胖子副食批文掩护,走南方贸易公司渠道,最终汇入香港‘荣昌’账户……”

第三页:

“1987年12月。江城百货大楼重建项目。总包价虚报叁佰万元(¥3,000,000.00)。其中:·120万元用于‘打点’各级审批(明细另附);·80万元用于购买进口设备(实际价值40万);·100万元……入‘建材专户’(即本账户)……”

一页页,一行行,触目惊心!不仅仅是贪污受贿,更有偷工减料、倒卖国家计划物资、洗钱、勾结外商……一桩桩,一件件,金额巨大,手段卑劣,牵扯的人员从江城到省里,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罪恶的利益网络!

这已经不是贪腐账本,这是一本死亡笔记!上面沾满了国家的血汗,沾满了像他父亲那样被灭口的举报人的血,也即将沾满所有名单上人的前途和性命!

赵卫东的呼吸彻底停了,血液仿佛冻结在血管里。他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和恶心。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账本最后一页,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纸张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江城人民医院的病历复印件。

姓名:陈国栋。诊断:尘肺叁期(最严重等级),伴有严重肺纤维化、呼吸衰竭。职业暴露史:江城建材厂水泥车间,工龄28年。备注:该员工曾于1982年因‘带头聚众闹事,扰乱生产秩序’,厂党委决定,取消其工伤认定资格,医疗费用自理。

“带头闹事?”赵卫东看着那行冰冷的备注,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冷笑,笑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瘆人,“陈叔……他只是在那年冬天,站在全车间工人前面,问了一句——‘为什么国家发的防护口罩,从每月两副,变成了一年一副?这粉尘吸进去,是要死人的!’……这就叫‘闹事’?这就该取消工伤认定?让他咳血咳到死?!”

巨大的悲愤和荒谬感冲击着他!他猛地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母亲的遗像又哭又骂,其中有一句他当时听不懂的话:“……阿芳……你走的时候……全厂……就只有陈国栋那个犟驴……来送了你……他知道……他知道我是个王八蛋……可他是工人!我是干部!我不能认他!我不能啊……”

原来父亲一直记得!记得那份微薄的善意,也更恐惧那份善意背后所代表的、他早已背叛和践踏的阶级与良知!原来他内心深处,也一直在害怕!

这一刻,所有的犹豫、恐惧、对父亲的复杂情感,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源自良知觉醒的愤怒和决绝所取代!

赵卫东不再迟疑。他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袖珍照相机(用电子表利润买的),借着台灯光,一页一页,将账本的关键内容,尤其是涉及金额、人名、流向的部分,清晰地拍摄下来。接着,他又将那张陈叔的病历复印件小心地折好,放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将账本原样放回,关上保险柜厚重的铁门,转动密码盘,抹去指纹。关掉台灯,办公室重新陷入黑暗。

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就在他准备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父亲的办公桌。月光下,那支父亲常用的、金灿灿的派克金笔,正压在一份刚刚打印好的、等待签发的文件上。

文件标题刺眼:《关于依法取缔三号码头非法私营货运点“远航商行”的通知》。

赵卫东的脚步顿住了。他盯着那份盖着红头大印、只需父亲签上名字就能将高远一切努力碾碎的文件,眼中最后一丝摇摆消失了。

他走过去,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金笔。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没有在通知上签字,而是将文件翻到背面。

在空白的背面,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略显潦草却异常坚定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字:

“别信我。信证据。”

没有落款姓名,只有一个简单的、代表他身份的字:“赵”。

他将这张写有字的纸和刚刚拍好的胶卷(他来不及冲洗),仔细地包在一起。然后,他像夜行的狸猫,再次潜入黑夜,骑着自行车,直奔城郊的老砖窑。

他将那个小小的、却足以引爆江城官场的油纸包,从“远航商行”仓库门下的缝隙里,用力塞了进去。

仿佛塞进去的不是证据,而是他叛离家族、与过去决裂的投名状,也是一颗剧烈跳动、充满赎罪希望的、滚烫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仓库门,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父亲的震怒,甚至更可怕的后果。但他知道,他做出了此生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正确的选择。

江风凛冽,吹干了他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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