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重回1988:摊起时代浪潮 > 第四十章 信与火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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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牛皮纸信封攥在高远手里,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灼痛,却又冰冷得让他心尖发颤。他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它,直到“远航二号”那庞大的船影彻底消失在江弯之后,他才像逃离一般,猛地扎进码头旁那间堆放杂物、散发着鱼腥和铁锈味的小屋里。

“砰!”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剧烈地喘息着。昏暗的光线从唯一的小窗透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那个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信封。

里面是三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字迹潦草、凌乱,墨水时深时浅,甚至有几处被水滴晕染开(是汗水?还是泪水?),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度的情绪波动和仓促之中。

高远:

这封信,我写了三遍。第一遍,我骂你,恨你,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你,说你毁了我家,毁了我爸,毁了我唾手可得的一切。第二遍,我求你,跪下来求你的心都有,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爸,放过我,给我们赵家留一条活路。第三遍,我把前两封都撕了。我写——谢谢你。谢你让我亲眼看见,人他妈的不靠关系、不靠溜须拍马、不靠吸国家的血,也能挺直腰杆,站着把钱挣了!而且挣得干净,挣得踏实!谢你让我终于明白,原来‘信’这个字,真的比‘权’那个字,更硬,更长久!

那盒录音带里,不止有我爸和刘德海。还有他和周正(不是省里那个,是区里那个王八蛋)、甚至还有省里某位‘老领导’的心腹的通话录音。我没全交出去——水太深了,有些线头现在不能扯,扯出来是天塌地陷,谁都兜不住,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大鱼断尾逃生。但我留了线索,藏在磁带里,只有知道怎么听的人才能找到。只要你的‘远航’还在,只要你这面旗不倒,这火种——就他妈灭不掉!迟早有一天,会烧干净那些烂透了的东西!

我去广州,不是去逃命的。我要去查清楚那笔‘西门子电机’项目款的最终去向!那笔钱,名义上走了香港的贸易公司,但我怀疑最终进了一个神秘的私人账户。我爸至死(或许吧)都不知道那账户真正的主人是谁,他只是一枚棋子。我要找到那个账户的主人。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躲在最后面吸饱了血。

若我……回不来……请你,一定告诉江城的所有人——“赵卫东,最后……总算活了个人样。”

——赵卫东临行前夜,于江城

信读完了。

高远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纸张簌作响。他猛地将这三页薄薄却重逾千钧的信纸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其摁进自己的血肉里,灵魂里。他仰起头,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铁铸,眼眶酸涩得厉害,但他硬生生逼回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

小屋外,江涛声声,如同呜咽,又如同壮歌。

同日,下午。江城市委副书记办公室。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周正将一份刚刚送达的、印着红色抬头的文件,轻轻放在了赵崇山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文件标题刺眼:《关于立即制止并取缔江城市“高记联盟”所谓“民间仲裁庭”等非法活动的通知》。红头,大红公章,措辞严厉,定性准确,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省里刚定的调子。传真过来的。”周正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民间不得私设公堂,擅行仲裁之权’,这是底线,不容触碰。”

赵崇山扫了一眼那文件,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近乎癫狂的冷笑,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现在!现在才他妈的想起来管?!早干什么去了?!他高远都快被那帮泥腿子捧成‘江城土皇帝’了!现在发这么一张纸,有什么用?!擦屁股都嫌硬!”

“他不是皇帝。”周正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审视目光看着失态的赵崇山,“他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却又很可怕的事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只是让一群被你们叫做‘盲流’、‘社会渣滓’的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这比当一个土皇帝,可怕得多。”

赵崇山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痛处,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球布满血丝,低吼道:“那你告诉我!周大调研员!现在该怎么收场?!我儿子!我赵崇山的独苗!跟着他高远跑了!跑去广州那个虎狼窝了!省纪委的人现在就在楼下会议室‘请’我的人‘喝茶’!现在连他搞的那个破‘法庭’!省里一纸文书就要打掉!你告诉我!这盘棋!到底该怎么收?!啊?!”

周正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权倾江城、如今却濒临崩溃的副市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赵,你还记得1976年吗?夏天,批邓反右风刮得最狠的时候。”

赵崇山猛地一愣,显然没料到周正会突然提起那个遥远而敏感的年份,脸上的暴怒僵住了。

“那年,我被人诬告,打成‘右倾翻案风的急先锋’,从省计委下放到江城最偏远的农场劳改,关在牛棚里。”周正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每天的工作是扫全场的厕所,吃的是馊了的窝头拌咸菜,晚上睡觉,老鼠就从脸上爬过去。”

“那时候,我觉得我快疯了,快死了。觉得自己一生的理想、抱负,就是个笑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痛楚,“可是,有个老乞丐——真的是个乞丐,无儿无女,平时就在农场垃圾堆里刨食吃——他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以前是个‘官’,是个‘好人’。他居然每天半夜,偷偷摸摸溜到牛棚,从怀里掏出半个捂得发热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玉米面窝头,硬塞给我。”“他说:‘周书记,你是个好人,别死,好好活着,世道会变的。’”

周正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就为了那半个窝头,为了那句话,我咬着牙,没疯,没死,熬过来了。”“后来,七七年,我平反了,调回省里。我回江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老乞丐。我想谢谢他,想给他养老送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沉重,“可是……他们告诉我,他就在我平反前那个冬天……饿死了。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半块发霉的饼子……”“我找到他的坟,就是一个土包,连块木头牌子都没有。我跪在那坟头前,哭了很久。我对自己发了个誓——只要我周正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就绝不让‘人心’,死在任何僵硬的‘体制’和‘规定’前头!”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重新聚焦在脸色变幻不定的赵崇山脸上:

“‘联盟法庭’这个名字,太扎眼,太容易授人以柄。省里的文件下来了,我们必须执行,它可以解散,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可以不要。”“但是——”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信’不能散!人心不能凉!老百姓自己摸索出来的、愿意认的、能管用的规矩,不能一棍子打死!”

“你儿子走了,是你的家痛,我理解。”“可高远还在,‘远航’还在,江城这么多渴望活出个人样的小商小贩还在——”“这,”周正的声音沉重而充满力量,“才是江城真正的——希望和未来!”

赵崇山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猛地瘫坐回宽大的皮质座椅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无力的喘息声,和周正离去时轻而坚定的脚步声。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将那份红色的文件照得格外刺眼,也将赵崇山脸上那一片死灰般的绝望,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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