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三尺雪,谁也没有先动。
苏瓷袖中毒针已滑至指尖,却笑道:
“皇城路远,公子眼盲,不如回吧。”
谢无咎也笑,指尖摩挲竹杖,似在数雪片:
“可我记得,有人曾教过我——想要活,就得往最危险的地方走。”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苏姑娘的记性,可还好?”
一句话,像刀尖贴着耳廓。
苏瓷瞳孔骤缩,面上却纹丝不动:
“公子认错人了。”
“是吗?”
谢无咎偏头,耳尖微动,像在听她的心跳,
“那便当我认错了。只是——”
他抬手,一物自袖中抛出。
苏瓷下意识接住,指尖一凉——
半枚碎玉珏,正是她方才亲手焚毁的那枚。
玉珏切口新崭,断痕犹带火炙焦色,却被人用金丝重新缠起,像一件战利品。
“有人告诉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谢无咎声音轻得像雪落,
“可那人又说,她救的是人,不是畜生。”
“我只好把东西捡回来,问个清楚。”
苏瓷握紧玉珏,掌心被金丝勒出血痕。
她忽然笑了:
“公子若再不走,我可就要喊府卫了。”
“请便。”
谢无咎后退半步,竹杖点地,转身没入风雪,
“只是雪大,路滑,姑娘若摔了,可别哭。”
背影消失的瞬间,苏瓷袖中毒针“叮”地一声,钉进廊柱——
入木三寸,犹带颤音。
夜幕低垂,风雪肆虐,皇城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白茫茫之中。
苏瓷伫立窗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被风雪扭曲的夜色,指间把玩着那半枚温润的玉珏,心绪如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适才与谢无咎的对峙,双方在试探中周旋,却都不愿轻易亮出底牌。
谢无咎未吐露自己是否重获新生,苏瓷同样将自己重生之事深埋心底。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无形的厚障壁,皆在小心翼翼地窥探对方。
“他到底是谁?”苏瓷轻声呢喃,眼中掠过一抹迷茫。
她深知,自己必须更加小心,不能再轻易相信他人。在这个阴谋与权谋交织的世界,一个不经意的失误,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轻叹一声,试图平息内心的波澜。
风雪依旧肆虐,而她的心中,却燃起了一股新的决心。
她明白,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谢无咎的话语,如幽灵般在她耳畔回荡:“苏瓷,你我谁也逃不掉,你是我的。”
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她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宰割的苏瓷。拥有修仙血脉的传承之力,拥有前世的记忆与经验,她相信,自己能够在这场暗潮涌动的游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胜算。
她抬起头,望着风雪中模糊的远方,心中默默立誓:“谢无咎,今世我一定会带着苏家远离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丫鬟的声音透着些许急切:“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苏瓷微微一愣,随即敛去面上的情绪,转身朝门外走去,衣袂在风中轻舞,宛如一片即将融入风雪的暗红蝶影。
另一端,谢无咎伫立在漫天风雪之中,他的竹杖轻点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画下句点。他静静伫立,任由雪花簌簌落在肩头,那双被白绫覆住的眼睛,此刻不知正藏着何种情绪。
“苏瓷……”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被风雪瞬间吞噬,“你当真能逃得开吗?”
他的身形渐渐被风雪吞没,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父亲回府。
苏缙卸甲,第一句话便是:
“圣上虽信我,却问了一句——‘卿女年方十四,可知北狄文?’”
苏瓷心头一凛:
——前世,所谓“通敌密信”正是用北狄暗文所写。
皇帝此刻提起,分明仍存疑窦,只是暂缓杀机。
苏缙拍了拍女儿肩膀,语气沉如铁:
“圣上赐我三日,彻查北疆粮道。三日后,若再出一封‘密信’,苏家仍难逃满门抄斩。”
苏瓷抬眼,窗外风雪更急。
她轻声道:
“爹,女儿有一计,可让幕后之人自现。”
“但需借您麾下,最擅北狄文的那位参军——今夜,假作畏罪潜逃,放出风声,说他要携‘密信’出城。”
苏缙一惊:“引蛇出洞?”
“是。”
苏瓷眼底寒光闪动,
“蛇若不露头,我便凿开七寸。”
夜半,京郊枫陵渡。
风雪如刀,一艘乌篷船泊在暗岸。
参军“潜逃”的消息早散出去,渡口四周伏兵密布。
苏瓷披玄狐斗篷,立在船头,掌心扣着淬毒袖箭。
她算得很准——
幕后之人若要再置苏家于死地,必在今夜截杀,坐实“通敌”。
可当她看清雪幕里那道缓步而来的身影时,呼吸还是滞了一瞬。
谢无咎。
仍是一袭墨裘,白绫覆眼,竹杖却换成一柄细剑,剑尖挑着一只小小竹筒。
他停在十步外,轻声叹:
“好局。可惜——”
指尖一弹,竹筒落入苏瓷船头,骨碌碌滚到她靴尖。
筒口蜡封,赫然是北狄暗文。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谢无咎声音温和,
“我替姑娘杀完了。”
苏瓷瞳孔骤缩。
她忽然意识到——
他提前出现,或续真的重生了,还比她先一步,斩断了幕后那只手。
可新的杀局也因此提前酝酿。
风雪呼啸,两人隔船相望,杀机与雪色融为一体。
苏瓷缓缓抬手,袖箭对准他心口:
“我说了,这一世,不救你。”
谢无咎低笑,声音散在雪里:
“可我偏要救你。”
“苏姑娘,我们慢慢来。”
他转身,背影没入黑夜。
乌篷船下,血水顺着船板缝隙,滴滴答答——
染红了一地新雪。
雪霁,皇城内却暗潮欲沸。
辰时,两道圣旨同时出皇宫大门——
第一道:
“苏氏长女苏瓷,温恭懋著,封‘永安郡主’,赐金册宝印,即日入宫,随仪鸾司习礼。”
第二道:
“苏氏长子苏衡,忠勇可嘉,尚永宁公主,择吉完婚,赐驸马都尉衔,仍领北疆铁骑。”
一旨换女,一旨换子;
一和亲,一尚主;
将苏家最锋利的两个儿子,一个远送蛮荒,一个锁进皇家牢笼。
圣旨到府时,苏瓷正替兄长磨剑。
内侍宣读完,阖府跪接。
苏衡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从妹妹口中得知了自己尚公主的悲惨命运。
前世,他尚主后三日,便“暴卒”于驸马府;尸身送回时,七窍流血,指甲尽黑。
早在半月前,北狄便求娶了永安公主,但真正送往北狄和亲的,是“永安郡主”苏瓷,他的亲妹妹。
而真正的永嘉公主,顶替了永安郡主名号。嫁给了江南富商之子,同样也是皇后母族侄子。
永宁公主,生而为金枝玉叶,却自幼便为病痛所困,身体羸弱,常与药石为伴。这本应唤起旁人的怜惜与呵护,可命运却偏要与她作对,让她性情逐渐变得乖戾难缠。
京城之地,自古以来便是风云变幻、人心莫测之处,诸多才子佳人,谁不想觅得一段佳缘?可永宁公主的婚事,却成了无人问津的难题。
皇上赐婚和让苏家女儿入宫为妃,这看似赋予了苏家无上的恩宠与荣耀,然而,明眼人都清楚,这只是皇上为掌控苏家军权所设的精妙枷锁。
苏瓷指尖微凉,却笑了:
“圣上好算盘,一石二鸟。”
她抬眸,看向传旨太监:“臣女接旨。”
声音轻得像雪,却压得满院无声。
当夜,宫中设“教习宴”。
永嘉公主高坐,凤冠霞帔,眉目却与苏瓷有七分相似——
那是御医与画匠连夜改妆的结果。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
“公主替苏家长子联姻,苏家女替公主和亲;
真假难辨,天下人只道苏家一门双喜,
却无人知,苏家已被拆骨。”
宴至半酣,永嘉公主举杯,笑里藏刀:
“本宫明日便要启程北狄,实在不舍。”
苏瓷垂眸,指尖抚过杯沿,忽然轻声道:
“公主可知,北狄可汗今年五十有三,嗜饮人血?”
公主指尖一颤,酒液溅出。
苏瓷抬眼,眸色温软,像雪底淬毒的针:
“臣女有一物相赠,或可保公主今夜安眠。”
她袖中落下一枚小小纸鹤,折得极精巧,鹤腹却透出淡红——
是“相思引”的毒粉,遇酒即化,半刻封喉。
永嘉公主尚未回神,纸鹤已被苏瓷轻轻推至她掌心。
“愿公主,长命百岁。”
同一刻,御花园暗雪深处。
谢无咎立于枯井旁,指尖绕着一缕红线——
正是苏瓷白日系在发尾的那根。
他轻声道:“郡主好狠的心,连公主都不放过。”
暗处,苏瓷披夜行衣,声音比雪还冷:
“你今夜不该出现。”
“可我若不来,明日北疆路上,便要多一具假公主的尸。”
谢无咎偏头,白绫在夜风里微动:
“郡主想杀公主,不如杀我;
我死了,和亲便无人押送,圣旨自然作废。”
苏瓷袖中短剑已出鞘,抵在他颈侧:
“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
谢无咎低笑,指尖轻弹剑脊,
“只是你杀了我,便没人替你兄长挡今夜那一杯毒酒。”
苏瓷瞳孔骤缩。
谢无咎抬手,一物抛入她怀中——
是驸马府的令牌,背面刻着“酉时三刻,鹤顶”。
“永嘉公主等不到你出城,便要你兄长先死。”
“郡主,选吧——
救你兄长,还是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