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咣啷”一声被踹开。
苏瓷提着一盏青灯,灯芯短得可怜,只照出三尺血路。
狱卒跪了一排,谁也不敢抬头——今日她手持龙禁尉腰牌,可先斩后奏。
最里间,苏衡被吊在刑架,琵琶骨穿了两根倒钩,脸色惨白却硬撑着笑:“阿瓷,哥没给你丢人。”
苏瓷抬手,银针一闪,两根倒钩齐根而断。
她背起兄长,轻声一句:“哥,再忍半柱香,外面有车。”
出口处,苏宛已候多时。
白衣、软轿、暖手炉,一副乖巧妹妹模样。
“姐姐把人带走,太后会怪罪的。”
苏瓷站定,灯焰映在她眼底,像两簇鬼火:“怪罪?她连你这条狗命都保不住。”
苏宛掩唇一笑,忽然拔下发簪——簪尖幽蓝,淬了“蚀骨”第二层。
“姐姐别动怒,太后让我带句话:花轿抬的是‘苏氏女’,至于是谁,姐姐说了算。”
簪尖抵住苏衡咽喉,只差一寸。
苏瓷动了,却比风更快。
袖底短刃“惊鸿”掠出一道冷弧——
叮!簪断、血溅。
苏宛捂住手腕后退,眼里仍是天真:“姐姐真狠,可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一府么?”
慈宁宫密室中,太后披一件玄狐大氅,指尖拨弄鎏金小盒,里头是半枚“龙脉血玉”。
苏宛跪在下首,腕上伤口草草包扎,血渗出来像雪里红梅。
“你怕她?”太后声音温软。
苏宛叩首:“侄女只是怕误了祖母大计。”
太后扬手,一巴掌把她扇得唇角开裂:“怕就练好刀,别用嘴。”
她俯身,用护甲挑起苏宛下巴:“记住,凤冠戴在你头上。苏瓷若敢抢,就让她戴棺材板。”
苏衡被塞进密道马车,车夫是苏老将军旧部。
苏瓷却未走,她翻身上了屋顶。
雪幕尽头,谢无咎负手立于飞檐,左手缠着新换的白绫,右手拎着一只朱红锦盒。
盒里是一顶凤冠——
九龙四凤,珠光刺目,却缺了正中那颗“东珠”。
“太后给苏宛预备的。”谢无咎指节轻敲,“我借来给你玩三天。”
苏瓷挑眉:“三天后?”
“三天后,送它去该去的地方。”
他抬手,锦盒抛起、又稳稳落回掌心,“连同苏宛的人头。”
百官尚未散朝,皇帝被太后急召。
慈宁宫灯火通明,太后一句话:“皇帝若舍不得苏瓷,便让苏家再送一个女儿。”
赵珣眼底血丝遍布——昨夜刚被北狄使团“全军覆没”的折子吓醒,此刻再听太后加码,几乎咬碎后槽牙。
“母后,苏家只剩一个苏宛。”
太后轻笑:“一个庶女,够了。”
皇帝提笔,在黄绫上加一行小字:
“若永安郡主染疾,难当大礼,即以其妹苏宛代嫁,以全天家颜面。”
玺印落下,赐婚更改。
苏府偏院。
苏宛坐在铜镜前,宫嬷捧凤冠,小心翼翼。
凤冠落下那一瞬,镜中少女忽然七窍流血——
“蚀骨”反噬提前发作!
苏瓷从梁上跃下,两指捏住她下颌,把一颗黑色药丸塞进去。
“想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苏宛咳得撕心裂肺,却笑了:“姐姐舍不得我。”
“舍不得你死得太轻松。”苏瓷拍她脸蛋,“记住,凤冠我让你戴,但你若敢坐花轿,我就让全京城的人看你剥光游街。”
东厂暗室。
苏瓷、谢无咎、暗卫“无相”同时落座。
桌上摆着三件东西:
1.太后密令抄件。
2.皇帝朱批。
3.凤冠真品。
无相开口:“三月初八,花轿出东华门,我们抢轿换人。
苏宛戴假珠,真冠归郡主。
届时轿毁珠碎,魂毒散,太后与皇帝各死一子,苏家全身而退。”
谢无咎补一句:“魂毒只认血脉,苏宛与太后同源,死得其所。”
苏瓷点头:“我要她亲口承认毒计,再死。”
京城贴出八百里告示:
“永安郡主突染恶疾,婚期延后三日,由庶妹苏宛代嫁。”
市井哗然——
说书的添油加醋:苏家嫡女被庶女夺了姻缘,姐妹阋墙,血溅闺阁。
赌坊开新盘:
押苏宛活过洞房夜的,一赔十;
押苏瓷抢亲的,一赔三;
押九千岁杀妻的,一赔五。
苏府祠堂。
苏宛被捆在供案前,嘴里塞着破魂珠。
苏瓷执刀,刀背拍她脸颊:“想摘珠?可以,只要你写供状,画押。”
供状上,一字一句:
“毒杀公主、嫁祸苏氏,皆太后主使,沈氏次辅操办,庶女苏宛执笔。”
苏宛颤笔,泪与血混:“姐姐,我若画押,太后会杀我娘的——”
苏瓷俯身,声音轻得像哄孩子:“那就让太后先杀,我替你收尸。”
鼓乐齐鸣,凤舆出东华门,却不是三月初八,而是提前两日——
轿帘低垂,隐约可见“新娘”端坐,凤冠东珠幽光闪动。
送亲队最前方,谢无咎披红簪花,笑意温雅。
百姓夹道,雪尘飞扬。
无人知道,轿中人早已换成苏宛,口里含毒,手脚缚魂索。
更无人知道,十里外设伏的,是苏家旧部与死士。
长街尽头,鼓乐骤停。
轰——
凤舆炸成漫天金屑,破魂珠碎,紫雾冲天。
雾中,苏宛被无形之索吊上半空,七窍流血,却还能开口,声音被真气放大,传遍整条御街——
“毒杀永嘉、陷害苏氏,皆太后主使——!”
一句话未完,魂毒噬心,尸身“嘭”地炸成血雾。
雪片落下,被染成桃色。
百姓尖叫四散。
谢无咎飞身掠起,一把抓住半片凤冠,对暗处打了个手势。
苏瓷立于屋脊,挽弓满月,箭尖所指——
慈宁宫飞檐。
亥时初,太后收到血冠与断舌。
盒底压着一张素笺:
“代嫁者死,真嫁者活。
三月初八,凤冠归原主。
——苏瓷”
太后抬手,掀翻整案奏折,佛珠滚进炭盆,爆出噼啪火星。
同一刻,苏府祠堂灯火通明。
苏瓷把真凤冠供在叔父牌位前,三炷香插入香炉。
原来谢无咎说的侯爷不是苏瓷的父亲,而是她的叔父
“您看,苏家的刀,终于出鞘了。”
窗外,雪重如幕。
谢无咎倚门,低声问:“下一步?”
苏瓷回眸,笑意森冷:“下一步,让太后亲手把凤冠再给我戴一次——
用她自己的血。”
昨夜炸成碎屑的凤舆,今晨竟被完整推回——
红缎如新,东珠高悬,连轿帘上的血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守城校尉揉眼再三,最后看见轿帘微动,一只手探出:
骨节修长,指尖一点朱砂,像雪中落梅。
“九千岁回府——”
谢无咎掀帘而出,怀里却抱了一只漆黑剑匣,匣面刻着“苏”字。
校尉正欲跪迎,忽听匣里传出女子轻笑:
“借你人头一用,可否?”
寒光一闪,校尉倒地。
轿后转出一人,素衣乌发,眼尾一点泪痣——
苏瓷,却着男装,腰挂龙禁尉金牌。
原来昨夜炸轿只是幌子。
炸碎的,是苏宛尸体与破魂珠;
真轿早在紫雾弥漫时被谢无咎拖入暗渠,由龙脉死士连夜修补。
“空轿回城,是给太后看的。”
谢无咎指腹摩挲剑匣,“她若不起疑,怎么肯把最后一张底牌翻出来?”
金殿之上。
皇帝赵乾尚未开口,御史台新任左都御史沈观澜——
永嘉公主的堂兄,昨夜“告假”之人——
突然出班,手捧血本:
“臣弹劾九千岁谢无咎欺君罔上,炸轿假死,擅杀守城校尉!”
一句话,百官哗然。
谢无咎立在丹陛之下,神色淡漠,似早知有此一折。
赵乾眼底却掠过一丝异样。
他昨夜才收到密报:沈观澜与太后暗通书信,欲借炸轿之事逼皇帝杀谢无咎,再趁机夺龙禁尉兵权。
皇帝指尖轻敲龙椅,笑里藏刀:
“沈卿既告发,可有证据?”
沈观澜振衣而拜:“臣有人证。”
殿门开,一名浑身是血的小兵被拖上来——
竟是昨夜守城校尉的副手,胸口插着龙禁尉制式短刀。
副手踉跄跪地,指认:“炸轿之人,正是九千岁与永安郡主!”
谢无咎挑眉,似笑非笑:“本督的刀,从不留活口。”
副手瞳孔骤缩,颈侧一道红线裂开,头颅滚出老远。
血喷金阶。
沈观澜脸色煞白,膝行后退:“陛下明鉴——”
赵乾抬手,声音温和至极:
“沈卿既与逆贼勾结,来人,拖下去,午门枭首。”
沈观澜被拖走时,仍在大喊:
“太后救我——”
赵乾垂眸,掩去唇边冷笑。
午门之外,人头落地。
血水顺着雪沟蜿蜒,却有一人俯身,以手指蘸血,在掌心画下一道古符。
那人一袭青衫,面覆银狐面具,只露一双幽绿瞳仁——
北狄大祭司,赫兰烬。
他轻声自语:
“中原的龙脉,终于裂了一道缝。”
赫兰烬抬手,血符化作一只血蝶,振翅飞向皇城深处。
慈宁宫。
太后听完沈观澜死讯,面色不变,只抬手击掌三下。
帘后转出一人——
女子,与苏瓷七分相似,却更苍白,眼角一点泪痣淡得几乎看不见。
太后声音温柔:“去吧,阿瓷。”
女子低眉:“侄女遵命。”
她转身时,袖中滑落一枚玉佩——
苏府。
苏瓷正与谢无咎对弈,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杀机四伏。
“看来我们的成亲礼要推迟了?”谢无咎漫不经心的下着棋。
“九千岁,你是真的希望我们的成亲礼会成功嘛?还是九千岁你是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嘛?”
苏瓷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输了,看来下棋走神不是一件好事。”谢无咎岔开话题。
“你……”苏瓷正想说什么。
门房突然来报:“大小姐,门外有位姑娘,自称……您的孪生妹妹。”
苏瓷指尖棋子微顿,抬眸与谢无咎对视——
后者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孪生?有趣。”
前世至死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孪生姐妹……看来,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门外,女子盈盈下拜:“阿姊,别来无恙。”
苏瓷眯眼。
她记得母亲只生她一个,可眼前这张脸,连耳后小痣都分毫不差。
谢无咎却笑了:“原来太后最后的底牌,是‘影子’。”
女子抬手,掌心魂晶玉微光闪动:“阿姊,你不要嫁他,可好?”
苏瓷指尖棋子“啪”地落下,棋盘裂开一道缝:“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做主?,更何况是才回来的,不知道父母会不会认了?”
女子低笑,声音却与苏瓷一模一样。
“阿姐,你不能这么说——父母一定会认我的。”
话音未落,大门“砰”地被推开。
苏缙与沈晚棠并肩站在雪光里。
二人衣衫未整,鬓发皆乱,显然是一路疾驰回府。
沈晚棠的指尖还滴着血——是方才在慈宁宫偷剪太后凤灯时,被火舌烫的。
她一眼便看见跪在蒲团上的“阿史那灼”。
那眉眼、那泪痣、那耳后一点朱砂小痣,与她梦里描摹了十七年的轮廓分毫不差。
“灼儿……”
沈晚棠踉跄一步,几乎跪倒。
苏缙却更快,一把扶住夫人,目光死死钉在少女脸上。
他声音发颤,却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冷硬:“你是谁?”
阿史那灼抬眸,眼底血丝像裂开的冰纹:
“女儿阿灼,拜见父亲。”
她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血珠溅开,像雪里绽梅。
祠堂供案上,同生玉残片、焦黑脐带、稳婆血书一字排开。
苏缙抽出镇北剑,剑尖挑起那半枚魂晶玉,寒光映出阿史那灼惨白的脸。
“同生玉认主。”
他割破指尖,血滴在玉上。
玉光骤亮,一缕幽紫顺着血线爬上剑脊,与阿史那灼心口同时亮起同样的光。
沈晚棠以手掩唇,泪如雨下:“真的是我的女儿……”
沈晚棠扑过去,一把将阿史那灼搂进怀里。
十四年的愧疚、惊惶、思念,在这一刻决堤。
“灼儿,娘来迟了……娘来迟了!”
阿史那灼僵了一瞬,随即回抱住她,声音哽咽得像碎冰:
“娘,我在梦里喊了你十四年。”
苏缙却未上前。
他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苏瓷。
苏瓷指尖攥得发白,眼底一片死寂。
“阿瓷。”
苏缙声音沙哑,“你早就知道?”
苏瓷跪下,以额触地:“女儿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