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工部的批文就送到了太医署门口。
王师傅带着两个老伙计,扛着工具箱站在朱红大门外,身后跟着个低眉顺眼的小学徒——姜拾拾穿着灰布短打,头上裹着脏兮兮的巾子,药箱背得歪七扭八,活脱一个被派来打杂的苦力。
“今日检修通风炉道,三位请随我入内。”门房验了印信,领着人往里走。
她一路低头,耳朵却竖得笔直。拐过三道回廊后,前方出现一道铁栅门,门后是药膏调配房,只有太医署管事能进。
“你们在外头清管道,小学徒进去添炭。”管事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
她心头一跳,低头应了声“是”,拎着炭篓子低头进门。
屋子里药味浓得呛人,墙上挂满瓷瓶,正中间一张紫檀案,上面摆着个青玉碟,碟里是泛着幽光的夜光粉。
来了。
她蹲在炉边添炭,眼角余光扫过案台——管事正背身取药,袖口露出一截暗红布条,那是太后亲信才有的标记。
机会。
她左手摸进药箱夹层,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瓶身贴着“玄参末”标签,其实是空的。右手悄悄把炭篓往边上一推,身子一歪,顺势撞向案角。
“哎哟!”
瓷碟翻了半边,夜光粉洒出小半。
“干什么!”管事猛回头。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去扶,袖子一抖,把原装毒粉扫进袖口,同时把空瓶里的辣椒粉倒进玉碟,还顺手抹了点在指尖闻了闻,“这……这味儿怎么这么冲?”
管事劈手夺过碟子:“出去!脏手碰药材,罚你三日苦役!”
她缩着脖子退出门,心跳都没乱。
辣椒粉,替换成功。
——
拾味坊后厨,密柜抽屉拉开,她把偷出来的毒粉倒进密封小罐。
“血竭散。”她用银奶茶勺挑了一点,在光下看了看,“遇热发毒,照脸糊上,不死也毁容。”
她勾唇一笑,把罐子锁进暗格,转身拎起一包新研的“驻颜粉”,交给小桃。
“去宫里走一趟,找太后跟前的李嬷嬷,就说咱们新出了美容秘方,专治暗沉细纹,限量十份,先到先得。”
小桃眨眨眼:“她能信?”
“她不信,她主子信。”她靠在灶台边,“太后最近照镜子的次数,比看佛经还勤。”
果然,半个时辰后,李嬷嬷亲自来了,连定金都掏了。
“姑娘,这粉真能让人年轻十岁?”
“不能。”姜拾拾摇头,“但能让您家主子——夜里敷上,第二天早上吓醒别人。”
李嬷嬷一愣,随即笑出皱纹:“我就说姜小姐说话痛快。”
临走前,她故意压低声音:“这粉得配夜光粉用,加点血竭散,效果翻倍。不过这话您可别外传。”
李嬷嬷点头如捣蒜,揣着粉就跑了。
姜拾拾吹了声口哨。
鱼,咬钩了。
——
当夜三更。
她坐在拾味坊二楼,手里捏着个铜铃——裴少卿给的那枚。
眼线刚传回消息:佛堂闭门,太后亲自调膏,宫女听见“刺啦”一声,像是皮肉烧焦。
没过多久,尖叫声炸了。
“来人!来人啊!太医!快!太后脸……脸冒烟了!”
她放下铜铃,嘴角翘了翘。
辣椒粉加蜂蜡,遇热才溶,延迟发作,够她演完一整出“天降报应”。
她换上素色宫装,披了层薄纱,拎着药盘往宫里赶。
路上碰上太子仪仗。
她低头贴墙站定,看着萧景珩大步走过,眉头拧成个“川”字。
皇帝已经动了疑心,这会儿正往佛堂去。
她跟在太医队伍后头,低着头进了偏殿。
太后躺在榻上,脸上裹着湿帕,嘶嘶抽气。皇帝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皇帝问。
管事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回……回陛下,夜光粉无异样,血竭散也是正经药材……”
“正经?”太后猛地掀开帕子,声音扭曲,“我脸上都起泡了!谁说正经!”
姜拾拾站在廊下,捧着药盘,听着这话,心说:那可不,辣椒粉可是我老家特产。
她正想着,手一滑。
药盘“哐当”落地,瓶罐滚了一地。
她慌忙去捡,脱口而出:“这……这不是《百毒谱》里写的‘热毒反噬’吗?”
全场一静。
太子一个箭步冲过来,手直接捂住她嘴。
“你哪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冷得能结冰。
她被按得后仰,后脑撞上柱子,嘴里全是掌心的汗味。
“我……我是新调来的药婢……”她声音发颤,眼神却亮得惊人。
皇帝转头看过来。
太子没松手,只冷冷扫了她一眼:“再胡说,砍了你的舌。”
她低头,肩膀微微抖,像吓破了胆。
可指尖悄悄在掌心划了个“OK”手势。
成了。
皇帝盯着她看了两秒,又看向太后:“母后,这‘百毒谱’……你可听过?”
太后躺在榻上,半边脸肿得发亮,眼神却猛地一缩。
“……没听过。”她咬牙,“定是这丫头信口雌黄,来人,拖下去!”
太子却抬手拦住:“陛下,夜深了,审问不急一时。这丫头……交给我处置。”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
她被太子拽出偏殿,一路拖到宫角门。
“说。”他松开手,靠在墙上,“谁让你来的?”
“没人。”她揉着嘴,声音还有点哑,“我就一药婢,摔个盘子而已,怎么还犯法了?”
“《百毒谱》是禁书。”他盯着她,“宫里没人提过这三个字,你从哪听来的?”
“厨房。”她理直气壮,“烧火的刘婆子说的,她外甥在藏书阁扫地,见过这书,说里头全是害人的方子。”
太子眯眼:“你就信了?”
“我不信,但我信钱。”她抬眼,“刘婆子要十两银子才肯说第二句,我没那么多。”
他盯着她看了三秒,忽然冷笑:“下次别玩这种命。”
“我不玩命。”她拍拍裙子,“我只玩人设。”
他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
上面是眼线刚送来的消息:
“太后已命人销毁所有夜光粉,但佛堂暗柜里还留了一小包,未及处理。”
她把纸条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舌尖有点苦。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低声自语:“下个月十五,你拜你的灯,我拆你的坟。”
刚转身,一道黑影从檐上跃下。
她没躲。
那人落地无声,低头递来一块布包。
她打开,是一小撮残留的夜光粉,还带着温热。
“东六所,第三间匠作,刚熬的。”黑衣人声音沙哑,“他们今晚又做了三批,全加了血竭散。”
她把布包收进怀里,点头:“辛苦。”
黑衣人转身要走,她忽然问:“你见过我爹最近写的批红吗?”
那人一顿:“有。他圈了‘工部修缮案’,说后日就批。”
她笑了。
工部修缮案一批,她就能名正言顺把工匠派进地宫北侧。
暗道,马上就能通了。
她抬头看了眼宫墙深处。
铜雀灯在风里轻轻晃,灯芯泛着诡异的红光,像在倒数。
她摸了摸胸口的铁券,转身走回夜色。
脚步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