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拾拾坐在药房中央,指尖还残留着砖灰和血渍混合的涩感。她没换衣服,也没洗脸,只是把那支银簪拔下来,轻轻放在案上。烛火跳了一下,簪子映出一道细长的光。
她打开抽屉,翻出三根银针——都是从拾味坊奶茶杯盖上拆下来的,磨得锃亮。一滴血顺着针尖渗进玉碗,红得发暗。她又将绿枝送来的那束发丝泡进药汁,小火慢炖,蒸汽升腾,血雾浮起时,颜色变了。
不是融合,是排斥。
红里透黑,像两股水在碗里打转,谁也不肯相容。她盯着看了足足半盏茶时间,才低声说了句:“所以啊,我不是她生的。”
话出口,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原来最怕的事真发生了,也没多可怕。
她站起身,走到铜镜前。脸还是那张脸,可看久了,总觉得哪不对劲。眉梢?鼻梁?还是眼角那点笑意?像是借来的皮囊,穿得太久,差点信以为真。
“查身世”这事儿,不能拖。太医院那边,先帝的病案早被封了,名义上是东宫接管,实则萧景珩亲自盯得紧。想进去,得用他的名头。
她提笔写了张条子,字迹模仿得七分像,盖上私印,交给门外候着的小丫鬟:“送去东宫,就说太子旧疾复发,需调阅先帝心脉记录对照用药。”
不到一个时辰,回信来了:太医令已奉召入宫,值夜班的换了人。
姜拾拾披了件深色斗篷,绕到丞相府后巷,翻墙进了太医院西角门。这里她来过几次,都是打着“采办养生茶”的幌子顺资料,熟门熟路。禁档室在最里间,铁门上了双锁,钥匙归院正掌管。
但她记得,角落那个锈铁匣子,从来没人碰。
她蹲下身,从袖中掏出银簪,对准锁扣一插,轻轻旋转三圈。
“咔。”
匣子开了。
里面卷着一张泛黄羊皮纸,边角已经脆裂。她小心展开,标题几个大字刺进眼里:**换命契· twin blood ritual**。
她皱了下眉,“twin”这词儿听着别扭,但意思明白——双生换命。
往下看,内容更离谱。先帝快不行那年,有个女官献策,说自己有孪生妹妹,血脉相连,能把寿数和气运转移到姐姐身上。仪式做了,人活了,可副作用是妹妹生完孩子就死了。两个女儿,一个留在宫里养大,一个送出宫外,姓改了姜,成了后来的丞相夫人。
而这个阵法要维持,就得靠姜家女子每月献祭精血,否则灯灭人亡。
她看到这儿,手有点抖。
继续翻到最后一页,附着残缺族谱。上面写着,“姜氏”原为“柳氏旁支”,与太后同宗。再往上追溯,赫然记着:“长女育于宫中,次女生于辛未年秋,寄养外臣府邸,后以嫡女身份入相府。”
她猛地抬头。
辛未年秋……不就是她的生日?
可问题是,画像上的女人,才是那个该死的“次女”。而她,顶了人家的身份,活到现在。
难怪铜雀灯对她没反应。十五那天,灯芯熄了,血也不吸她。因为它认的根本不是她。
她是假的。
真正的姜家血脉,早就被人藏了起来,说不定就在冷宫某个角落,等着被挖出来当祭品。
她捏紧羊皮纸,指节发白。脑子里突然闪过原主死前的画面——不是毒发,是被人按在床上,手腕划开,血顺着铜管流走,像放一头牲口。
而她,因为不是真血脉,成了最安全的替身。既不会触发阵法反噬,又能稳住姜家地位,还能让太后安心除掉亲妹的后代。
一箭三雕。
她冷笑一声,把羊皮纸折好塞进怀里。转身要走,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像是有股冷气从骨头里钻出来。她扶住墙,喘了口气,发现袖口不知何时湿了一片——是汗,冰凉的。
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每到子时,浑身忽冷忽热,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
她摸了摸心口,心想:莫非连这身体,也在排斥我?
刚出太医院,迎面撞上一队巡查侍卫。她闪身躲进廊柱后,听见有人低声议论:“听说灯心阁塌了,太后……没了?”
“嘘!这话能乱说?说是突发地火,烧毁了整座阁楼。”
“可我表哥在内务府当差,说看见一具焦尸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像是……皇亲规格。”
姜拾拾没听完就走了。
回府后,她把自己关在书房,点亮油灯,摊开地图。冷宫区域她早就画过标记,现在又添了一笔,在西侧枯井旁画了个圈。
她把银簪插进那个点,压得死死的。
门被敲了三下。
“小姐,太子来了。”绿枝在外头小声说。
她应了声,整理衣襟开门。萧景珩站在院中,穿着常服,身后只跟了一个随从。
“这么晚,有事?”她问。
“你递进宫的条子,是我批的。”他看着她,“我知道你要查什么。”
她挑眉:“哦?那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姜家人?”
他沉默片刻,“你验血了。”
“嗯。我和‘她’的血不融。就像油和水,谁也不搭理谁。”
萧景珩走近一步,声音低了些:“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铜雀灯从没对你起反应?为什么你每次靠近灯心阁,反而会觉得冷?”
“因为我不该死。”她接道,“真正的祭品还没找到。”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说:“太医院密档,三年前就被我调走过一份副本。”
她一愣:“那你早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他说,“但我知道,有人在用活人续命。而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目标。”
她笑了下:“所以我是个漏网之鱼?”
“你是破局的人。”他语气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她心里。
她没再说话,转身回屋,从书案下取出那张羊皮纸,递给他。
他接过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双生换命……”他喃喃,“怪不得先帝临终那晚,嘴里一直念着‘错了,全错了’。”
姜拾拾靠着门框,望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光。
“我现在不想救谁,也不想当谁的女儿。”她说,“我就想知道,那个本该被献祭的人,到底在哪。”
萧景珩收起羊皮纸,抬头看她:“你要找她?”
她点头:“她们要的不是我。是我替她挡了二十年的灾。”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点冷笑。
“现在,轮到我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