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妖皮之下 > 第3章 祭司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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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翻捂着脑袋醒了过来。当看到沈折舟时,立马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

“方越师兄。”沈折舟又喊,透着执拗。

“你认错人了。”阿翻的声音沙哑疲惫,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跛着脚想要离开。

沈折舟一把拉住他,不愿放手。

“即使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是方越师兄。”

阿翻甩开沈折舟的手,质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沈折舟喉咙发紧:“我想知道,你明明活着,为什么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阿翻重复了一遍,眼神无比悲伤,他指了指自己跛掉的腿,又指了指凹陷的眼眶,“我都这样了,还要如何回去?”

他的声音坚定而决绝:“回不去了。”

顿时,树林中一片寂静。

沈折舟望着阿翻,沉默中透着深深的心疼。

还没来得及细说,六陶便如一阵狂风般冲了过来。

气喘吁吁,满脸焦急。

“头儿!头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嗓音因紧慌张而变得尖锐,“不好了!常禄死了!尸体就在河边!”

“什么?”沈折舟十分意外。

他指节一紧,妖丹在掌心咯得生疼。

常禄的死,导致一切的怀疑戛然而止。

三人匆匆赶到河边,天色依旧昏暗,四周寂静无声。

只有无静跪在常禄的尸体旁边痛哭。

面皮被剥去,喉骨尽碎。

死状与之前的遇害者一致。

村子里的人逐渐靠近,一致认为是水獭精所为,更加恐慌。

“你们不是一起去观星了,究竟怎么回事?”沈折舟拉过六陶询问。

“我们是去观星了,走到半路突然一股浓雾升起,我们就失去了知觉。”六陶努力回忆,“等我们俩醒来就在河边,常禄就死在那里。”

桑雾靠近,血腥味扑面而来,却没有丝毫妖息,显然不是妖所为。

可还没来的及看清,白布“哗”的一声落下,村民十分忌讳,急匆匆抬着尸体往祭祀祠堂改作的灵堂去。

在无静的请求下,丧仪所需用品一并交给了阿翻处理。

桑雾与沈折舟默默跟在阿翻背后。

直到院门咿呀一声被推开,阿翻才回头:“进来吧。”

屋里光线阴沉。

阿翻拎起一坛烈酒,仰头先灌了一大口,辛辣在喉间燃起火,再猛地将酒水倾在自己的伤口上。酒液沿着皮肉的沟壑淌下。

沈折舟上前一步,接过了那口粗陶酒坛。

“师兄。”他低声唤,语气克制。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阿翻喘了口气,“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走到屋角,推开一具早已备好的棺材。

指腹慢慢抚过棺沿,语气惋惜:“这本来是给我自己留的,现在,就给常禄吧。”

“这是何意?”

“原本以为我会死在水獭精爪下,没想到他先走了。”说着,他又从梁下翻出一块上好的木料,扣在案上,取刀比划,准备为常禄做牌位。

“我早就察觉村里不对劲。水域里有股生腥,夜里井口总有湿痕。一直在追踪,直到死了五个人,才确认是水獭精所为。常禄性情大变,加速苍老,我怀疑他是为了修习邪术,便暗中盯着他。”话到此处,阿翻停了刀,“却没想到,他却死在水獭精爪下。”

沈折舟眉心深锁,“水獭精已收,常禄已死?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这时,崇魅那道带着讥诮的声音在桑雾脑海响起:“一群蠢货。水獭精只是幌子,剥皮取魂,有人在炼‘无相傀’。”

桑雾心头一跳,脱口而出的:“什么?”

崇魅不疾不徐地反问:“聚灵阵要用活物,死人哪来的灵?”

桑雾心头一亮,恍若被冷水当头浇醒。

她猛地偏身,拽住沈折舟的袖口:“我在常禄尸体上并没有感受到妖息,以防万一想再看看尸体。”

沈折舟看向阿翻,欠身出声,语速微快:“师兄,棺与牌位几时能好?我们替你送过去。”

阿翻抬眼,刀锋停住,想了想便点头应下:“我尽快。”说罢目光掠向角落一堆零散木料,又补道,“只是木材不够了。我白日去修桥,在桥边囤着一堆木材。你们代我搬回来,很快就能完工。”

“我们这就去。”沈折舟应下。

路上桑雾终究按捺不住,开口问:“你可听说过‘无相傀’?”

“我也只是听说过,据传‘无相傀’,以人皮覆形,血祭锁魂。成之后可奉命而动,举止如常人。没人知道制作法门。”说到此处,他微侧过脸,目光审视,落在她的眉眼上,“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话里藏着警醒——这种妖术,寻常人不该知晓。

他对桑雾并不全然信任。

“我不记得了。”她也没有全然信任沈折舟,隐瞒了崇魅的存在。

接着她把话说得更清楚,“我怀疑那些剥皮取魂、又挖喉的手法,正是有人在炼‘无相傀’。”

话落,桑雾率先走向桥畔的木料堆,木料堆靠着栏板斜斜而立。

刚弯下腰却瞅见桥侧阴影里,一角布条随风轻轻起伏。

她俯身探去,伸手将那布条扯了下来。

布料本是素色,摸上去却硬涩发脆,血腥味比河风更冲。

“沈司使,”她转身,将布条递到沈折舟手中,“这似乎是......无静的衣服。”

素布上余留的细密暗纹,是无静惯常衣裳的纹样,素净而不显眼,却难以仿冒。

念头在他脑海里迅速连线,常禄死时的细节与眼前的血迹交叠——潮湿、仓促、引诱。

“有人借水獭精将我们引开,他真正的目标,是常禄。”沿着这条线继续梳理,沈折舟收起布条,眼神更深:“能接触密室里引妖符的人,无静最有可能。”

桑雾似乎不赞同这唯一的可能,她发问:“你是从哪儿学的引妖符?”

“自是在缉妖司。”他的回答没有迟疑。

“缉妖司的人都会?”

“没错。”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阿翻……”她的声音很轻,落下时却带着细锋,“他是你师兄,能力自然也不差,也曾在缉妖司任职,对村子里也熟悉。”

“不可能!”沈折舟压得很快,几乎刀落石断,“方越师兄即使知道引妖符那又怎样,他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也决不可能与妖为伍。”

“你先别激动。”桑雾望他一眼,语气仍是平稳的凉,“我们只是在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短暂的沉默压在两人之间。

沈折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声音放缓:“抱歉,我们只谈案子。”

桑雾顺着他的话,追问出心里的疑问:“若水獭精被凶手所控,那为何不直接让常禄死在水獭精手下?那样更稳妥。”

沈折舟望向河心,“或许……他有必须自己出手的理由。”

凶手对“方式”有执念,对“结果”有边界,或者,亲手了结才能完成某种仪式感。

谈话间,那堆看似稳当的木头却忽然一松,“哗啦”一声散了架。

沈折舟与桑雾同时一震,从各自的思绪里回神,四目相接,彼此的眼里都藏着一线被撞醒的警觉。

“先回去吧,去验尸。”沈折舟沉声定调,“确认你的猜测是否正确。”

他伸臂将散乱的木材一把搂起,动作利落,又顺手接过桑雾手里的那块。

不多时,他们回到阿翻家中。

院门半掩,木槌声已缓,牌位的最后一道花口正被细细描出,空气里混着刨花和新漆的气味。

阿翻抬下巴指了指屋檐下:“把木材放在棚子下就可以了。”

沈折舟应声,将木料码得整整齐齐。

阿翻又指向堂屋中央那口新起的棺,漆面黑亮如水:“这棺刚刷了漆,你们送的时候小心一些。”

“师兄,知道了。”

期间,沈折舟和六陶在门廊处低声交换了几句,六陶只是点头,再点头,继而转身就离开了永宁村。

永宁村祠堂

祠堂自梁脊到地面都被一层素白吞没。白绫从横梁间一缕缕垂落,白幡在风里无声摇晃,肃穆的祠堂更加冰冷。

原本足不出户的村民挨个前来悼念常禄,却又忌讳不敢久留。

更多的人只敢立在门坎上,捻三炷香就匆匆离去。

沈折舟和桑雾带着东西到了。

进门时,原本跪在灵前的无静听得动静,撑着灵案站起,赶忙上前搭手。

他一身孝衣,白布打得很紧,领口处被泪水濡湿了暗痕,双眼通红却没有失态。

“常祭司离开得太突然。”沈折舟看向灵位,开口却是对无静说的,“我们一定会捉住凶手。”

“凶手?”无静抬头,眼里的红褪去几分,“不就是水獭精嘛?”

沈折舟没有立刻回应,只伸出手掌。

灯影下,一颗拇指大的妖丹躺在他的掌心,表面泛着暗蓝的寒光,像河底的珠子。

“水獭精已灭,”他缓缓道,“可常祭司还是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说明你们来晚了。”无静望着那颗妖丹,神色不动,“水獭精都已经杀了人,你们才将它收了。”

“对了。”无静再次补充,“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村民怎么看。”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把所有可能的追问都挡在门外。

这一刻的无静,似乎脱掉了那一层伪装的外壳,孱弱可怜的是他,阴狠无情的更是他。

不等沈折舟再次开口,无静转身离去。

这时祠堂里人已散得七零八落,只剩檐铃偶尔轻晃,叮当一声,回音空空。

桑雾借着“理棺”的名头靠近灵柩。

确认没有妖息残留。

她掀开白布检查常禄的喉骨——咬痕整齐得像刀切,显然与她见过的水獭精的利齿不同,少了兽类撕扯的毛糙与凌乱。

她在心底一记,眉峰压得更低。

祠堂昏暗,她向沈折舟招呼:“沈司使,把烛火挪近些。”

沈折舟应声上前,方才靠近,神色即刻一变。

尸体的腥味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蒜味。

“是白磷。”他猛地去移开烛火,动作快如抽刃,却终究晚了一线。

也就在这缝隙里,门后忽有一抹人影掠过。

桑雾一惊,肩头不慎磕到了烛台。

一点火星自烛蕊跳脱,带着极轻的一声脆响落在棺木边沿。

随即“噗”的一声闷响,白磷遇火,火苗蹿起,沿着木纹疯长。

火势以不可理喻的速度铺开。

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眼底瞬间一片通红。

烟气也不似寻常柴火味,呛人发酸,几乎贴着皮肤烧。

“水缸!”两人同时折身往门口奔去。

祠门旁那只粗口大肚的储水缸原该在雨季里盈满清水,此刻却空空如也。

两人也怔了一瞬,眼神迅速沉下去。

这空缸来得不合时令,更像有人先走了一步,把退路割干净了。

火光越逼越炽,舔到了柱子上的祠联,照得“宗功祖德”四字摇摇欲坠。

脚步声由远及近,村民七嘴八舌围上祠堂,惊呼与咳嗽此起彼伏。

就在众声纷杂里,一道沉静的身影逆光而来。

无静踏上门槛,指着桑雾和沈折舟,嗓音尖利地划破人声:“你们为什么要烧了常祭司的棺,毁了这祠堂!居心何在!”

人群被这声喝斥点燃,嘈杂的指责像潮水,越叠越高。

他们中计划了。

无静抬手压住喧嚷,语调沉而快:“缉妖司的人,以常祭司为珥诱捕水獭精,害死了常祭司!还想将这灾祸降在永宁村!”

他每吐一个字,都把矛尖再往前推一寸,仿佛要把两个外来者钉死在众目之下。

桑雾纤瘦的身形被喊声围堵,眼尾发红。她竭力直起背脊,声音发颤却不肯低头:“你说谎!常祭司之死并非水獭精所致,而是人为。”

她想把事实拉回正道,可本就恐惧的村民被怒火迷了眼,谁也不愿在此刻听一个外人的解释。

气氛紧张,沈折舟悄然向前半步,把桑雾护到身后。

他宽厚的背像一面墙,把涌来的目光、敌意与飞溅的火星尽数挡下。右手在身后紧握掌命伞,警惕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正僵持间,门外传来粗重的喘息。

阿翻拖着不便的腿挤进人群,肩膀被人撞得东倒西歪,却硬生生劈出一条路。

他顾不上其他,张口就道:“大家听我说,这棺材起火,与他们无关,是我,是我制作不当!才造成起火!”他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声音响亮,带着一种笃定。

喧哗短促一滞。

阿翻趁势把话续上,语气恳切:“他们确实帮村里除了水獭精这个祸害,这事我看得清楚。看在这个份上,大家就别为难了。”

他又转向无静,放缓声线劝道:“无静,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落,他微微躬身。

沉默像一根拉得很紧的弦。

最终,无静冷冷吐出一个字:“好。”

他不再言语,任由大火沿着祠堂的梁柱奔跑,旧木与漆面炸裂作响,火星像被惊起的金色昆虫,扑簌簌飞上夜空。

炭灰腾起,落在众人的头发和肩上,像一场反着光的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