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的天空,本应如澄澈的绸缎,蓝得透亮,让夏日暖阳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给大街小巷都镀上一层融融的金辉。然而,近来暗影组织掀起的惊涛骇浪,似墨云滚滚,将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压抑之中,街头巷尾弥漫着不安的气息,连往日热闹喧哗的市井声,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指挥使张杭之,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束着的宽边革带,镶嵌着一块通透的玉佩,在昏暗的牢狱廊道里,偶尔折射出幽微冷光,映照着他决绝的面庞。他平日里在指挥使任上,昂首阔步间尽显意气风发,可如今踏入这阴森潮湿的牢狱,脚步却不自觉地有些滞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黏稠的泥沼里,满心的踌躇与嫌恶。
牢狱之中,火把噼啪作响,昏黄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四周斑驳的石壁,青苔在墙角肆意蔓延,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霉味,混合着囚犯身上的酸臭气息,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王洪祥蜷缩在狭小的牢房角落里,往日那身官服早已被剥去,如今只着一件破旧囚衣,上头污渍斑斑,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遮住了他大半张憔悴不堪的脸。
张杭之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口时,王洪祥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他连滚带爬地凑到栅栏前,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铁条,那双手因多日牢狱生活已布满伤痕与污垢,指甲缝里黑黢黢的,他却全然不顾,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张杭之,声音沙哑干裂,带着几分哭腔祈求道:“贤婿啊,你可算来了!你救救我,救救咱们这一家子呀。”
张杭之眉头紧锁,眉心间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牢房拉开距离,仿佛那里面藏着的是会传染的恶疾。他别过头去,不愿直视王洪祥那副狼狈模样,冷冷开口:“王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求我?你做下的那些勾当,与暗影组织暗中勾结,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可对得起这一城百姓,对得起王家的名声,又对得起我张家吗?”话语掷地有声,在牢狱廊道里回荡,带着冰冷的质问与愤怒。
王洪祥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像被重锤击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满是污水与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额头重重磕在栅栏底部,瞬间鼓起一个红肿大包,可他仿若不知疼痛,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哀求:“贤婿,是我猪油蒙了心,犯下大错。可小女无辜呐,她温柔善良,满心期许着与你成家过日子,你若退了婚,她这后半辈子可就全毁了呀。哪怕……哪怕让她做妾,做外室,只求你别斩断这缘分,留她一条生路啊。”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和着脸上的尘土与血水,在地上洇出一滩浑浊水渍。
张杭之冷哼一声,侧过脸,目光从王洪祥身上扫过,那眼神犹如看待街边的臭虫,满是鄙夷与不屑。“王大人,你莫要再痴人说梦。如今你身败名裂,王家也被你拖入这泥潭,我怎会再让自家与你们有半分瓜葛?这婚,必须退,你也别再妄图拿女儿来拿捏我,我张杭之可不是那等糊涂之人。”言罢,他一甩衣袖,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弧线,转身便要离去,那决绝的背影,恰似一把利刃,将王洪祥最后的希望彻底斩断。
王洪祥见状,疯狂地摇晃着牢房栅栏,嘶吼道:“张杭之,你不能如此绝情啊!沈毅的死你也有份!”可回应他的,只有张杭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牢狱深处传来的其他囚犯的哄笑声和嘲骂声,那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死死困在绝望的深渊之中。
消息仿若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江陵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飘进了沈少微的耳中。彼时,沈少微正在王府的书房内,整理着关于暗影组织一案的种种线索,案几上堆满了卷宗与密信,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她专注且凝重的面容。她身着一袭素色罗裙,裙摆处绣着淡雅的梅花图案,为她增添了几分清冷气质。听闻此事,她手中动作一顿,原本紧握着毛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旋即搁下毛笔,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啪”声。
“哼,这张杭之,果真是凉薄之人。”沈少微柳眉高挑,嘴角浮起一抹充满讥讽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恰似冬日霜花,冰冷刺骨。“想当初……如今对王家女,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在所谓的家族名声与自身利益面前,情义于他而言,不过是可随意丢弃的敝履。”言罢,她起身踱步至窗前,望向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含苞待放的海棠,眼眸深处却满是对世态炎凉的感慨与无奈。
清明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张杭之太过分了,王家小姐得多伤心呐,平白无故被这般对待。”
沈少微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世间男子,多有这般权衡利弊、自私自利之辈。王家女无辜卷入这场灾祸,又遇张杭之这般薄情之人,命运当真坎坷。只愿往后能寻得一线生机,不被这厄运彻底吞噬。”
她何尝不是如此?相比王家女,她还好,还有北辰王。而那王家女,除了哭哭啼啼,如今还能做什么?
赵庚盯着她的背影,不知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他本以为沈少微会高兴,会幸灾乐祸,没想到她却为那个女人而叹息。他把案卷放在桌子上,朗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沈少微低眉道,“不过是在这乱世中艰难寻一条活路罢了。”
清明过来拍拍她肩膀,叫道:“霜降,你怕啥,咱有爷哪!对吧,爷?”
赵庚只道:“她跟你不一样,她奴期一年,总归是要自由的。”
清明和沈少微齐齐转过头看他,眼神中各有各的不安。
清明还担心她的归属,赵庚补充道:“她可是沈家嫡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静,如密集的鼓点骤然敲响。“王爷,王爷!”伴随着呼喊声,一名侍卫神色惊恐、衣衫凌乱地冲进书房,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身子猛地往前一扑,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侍卫身平日里总是笔挺利落,此刻却沾满尘土,领口大敞,发丝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面色潮红,大口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显见是一路狂奔而来,片刻都未曾停歇。
“何事如此慌张?”赵庚剑眉一凛,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侍卫,声音低沉威严,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手中原本正翻阅卷宗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卷宗“啪”的一声合上,扬起些许微尘。
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砖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双手抱拳,举至眉间,声音颤抖得厉害,喊道:“爷,不好了,木府失火啦!火势极大,浓烟滚滚,半边天都被映红了呀!小的亲眼瞧见,那火苗子蹿得比房梁还高,噼里啪啦地烧着,木府的人乱成一锅粥,哭喊声、叫嚷声传得老远,怕是要出大乱子啦!”
沈少微闻言,霍然起身,素色裙摆随之飘动,如一朵被劲风拂动的云。她柳眉紧蹙,眼神中满是震惊与忧虑,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雕花窗棂,探出身子张望。只见远处木府的方向,黑烟滚滚升腾,恰似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龙,直扑云霄,将那一片天空染得漆黑如墨,其间还不时闪烁着刺目的火光,橙红色的烈焰跳跃着、肆虐着,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殆尽。
“王爷,情况危急,咱们得速速赶过去!”沈少微转身,望向赵庚,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那匕首的刀柄在她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印痕。
赵庚颔首,身形一闪,已大步跨出书房门,边走边高声下令:“即刻召集王府侍卫,带上水桶、灭火器具,快马加鞭奔赴木府,不得有误!”声音在王府廊道间回荡,雄浑有力,瞬间打破王府原本的静谧,侍卫们闻声而动,纷纷从各处涌出,脚步匆忙却有序,迅速整队集合,一时间,王府内脚步声、呼喊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嘈杂。
沈少微紧跟在赵庚身后,身姿轻盈敏捷,如同一道掠影。她目光凝视着远方木府的火势,心中暗自思忖,这木府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失火?
赵庚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衣摆随风烈烈作响,仿若暗夜杀神,领着一队侍卫,如疾风般策马狂奔而至。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鼓点,节奏密得如同暴雨倾盆,每一下都砸在人心尖上,扬起滚滚烟尘,仿若一条黄龙在马队身后腾跃。众人勒马停在木府前,眼前之景仿若修罗场重现人间,木府那往昔雕梁画栋、朱门绮户尽显的富贵与气派,早已被大火啃噬得残破不堪,大半建筑皆成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倒着,还不时“噼里啪啦”迸出几点火星,似是不甘就此沉寂的残喘,又像是大火肆虐后留下的狰狞嘲笑。
木夫人身着一袭素白的绸衣,本该是温婉贤淑模样,此刻却仿若从地狱泥潭中爬出,绸衣沾满烟灰,凌乱的发丝披散在肩头,一绺绺被汗水与烟灰糊成黏腻的缕状,脸上泪痕交错,纵横在那原本细腻粉嫩如今却被烟熏火燎得灰暗憔悴的面庞上,双眼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满是惊惶与故作的悲戚。她身形颤抖,双腿软得像两根面条,几近瘫软,若不是身旁的中年男子张牧之搀扶着,怕是早已跌落在地。
张牧之也好不到哪儿去,衣袍下摆被焦火烧得参差不齐,像是被恶犬撕咬过,神色慌张,眼神游移不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频繁瞥向那废墟深处,却硬装出一副悲痛至极的模样,抬手指向书房那堆还冒着青烟的废墟,扯着嗓子,嗓音沙哑哽咽地哭诉道:“王爷啊,您可算来了!可怜我家老爷,一世英名,竟葬身火海,这……这便是他呐。老天呐,怎么就降下这般灾祸,叫我们可怎么活哟!”说着,还假惺惺地抹了几把眼泪,手指在眼眶处胡乱揉擦,却不见多少泪意,反倒像是怕被人瞧出破绽的掩饰。
然而,就在众人忙着在火场周遭查看情况之时,在木府一处还未被大火波及的偏院角落,木夫人和张牧之趁着混乱,偷偷凑到一块儿,神色慌张又急切。
木夫人一把揪住张牧之的衣袖,指甲都险些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满满的焦急与狠厉:“你可都安排好了?那尸体真能蒙混过关?要是被识破了,可都完了!”
张牧之拍了拍木夫人的手,试图安抚她,可自己的声音也忍不住打着颤:“夫人,放心,我都打点好了,那身形与木将军有几分相似,又烧成这副模样,他们一时半会儿定瞧不出破绽。只要咱咬死了就是木将军,量他们也没法子。”
木夫人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忧虑,仍不放心地嘟囔着:“可那芙蓉菡萏图不见了。”
张牧之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咱就一口咬定不知画去哪儿了,是大火烧没了还是被贼人趁乱偷走,随他们怎么想。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别自乱阵脚。”
“也只能如此了,你机灵着点,别露出马脚。”木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衫,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