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庚在王府中来回踱步,靴跟叩击地面,声声沉闷。思来想去,他把目光投向了城外那片连绵起伏、仿若巨兽蛰伏的山林,当即唤来苗年和清明,叮嘱一番,命他俩乔装改扮,去山中查探虚实。
苗年和清明领命,迅速褪去王府侍卫那身显眼的装束,换上粗布麻衣,脚蹬破旧草鞋,肩上扛着简易的砍柴斧,腰里还别着一把短匕首,藏在衣衫下,以防万一。两人身形矫健,步伐沉稳地朝着山林进发,晨曦微光中,身影隐匿于斑驳树影之间。
刚踏入山林,清明便觉一股潮湿且带着腐叶气息的凉意扑面而来,他皱了皱鼻子,低声对苗年道:“这山里味道可真冲,咱们可得小心着点儿,别中了什么圈套。”苗年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回道:“嗯,王爷既交代了,定是觉得这山中有古怪,咱不能掉以轻心。”
苗年走在前头,手中砍柴斧不时拨开垂落的藤蔓与横生的枝丫,那些藤蔓上满是尖刺,稍不留神就会被划破皮肤。清明紧跟其后,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周遭动静,耳朵也竖得尖尖的,不放过一丝异响,哪怕是鸟儿振翅高飞的细微动静,都引得他瞬间警觉,侧身回望。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却透着规整节奏的呼喊声顺着山风飘来。苗年和清明瞬间警觉,身形一闪,躲进一丛茂密灌木,苗年手中紧紧握住砍柴斧,清明则抽出匕首,刀刃寒光闪烁,两人屏气凝神,透过枝叶缝隙循声摸去。
待拨开最后一蓬枝叶,只见前方山谷腹地,一伙人正操练得热火朝天。那些人皆着统一的黑色短打劲装,上衣紧束,凸显出精壮身材,下裤扎进绑腿,行动利落。每人腰间都系着一根宽皮带,挂着水壶与匕首,有的还背着长刀,刀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苗年暗暗咋舌,凑近清明耳边,用气声说道:“好家伙,瞧这阵仗,绝非普通山匪,怕是有大文章。”清明微微点头,目光快速扫过人群,留意到他们操练所用招式颇为专业,不似野路子,心中愈发笃定这伙人的来路不简单,当下便与苗年牢牢记住此处方位与人员情形,趁着对方全神贯注操练,手脚并用,像两只敏捷的山猫,悄然退下山去,马不停蹄赶回王府向赵庚复命。
永王听闻此事,刚硬的眉峰一挑,要率人去剿这股潜藏山林的势力。出征那日,永王身披一袭寒光闪烁的鱼鳞铠甲,甲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头戴红缨飞扬的兜鍪,胯下战马通体黝黑,四蹄刨地,嘶吼阵阵,尽显王者之姿。身后跟着一队精锐士兵,个个精神抖擞,铠甲鲜明,长枪利刃在握,寒光夺目,直逼山林。
山上那伙人见大军压境,也不慌乱,迅速列阵迎敌。一时间,山谷中杀声四起,刀光剑影交错,血肉横飞。永王身先士卒,手中长剑如龙蛇舞动,寒光所及之处,敌人惨叫连连,血溅当场。士兵们受其鼓舞,奋勇向前,攻势如汹涌潮水,势不可挡。一番激战过后,山上之人无一活口,横七竖八躺倒一地,鲜血汩汩流入泥土,腥味弥漫。
待清理战场,士兵们从营地中搜出二十万两军饷,一箱箱抬下山来,金银光芒在日光下刺目耀眼。永王凯旋,军饷封存于永王府,重兵把守。
赵庚本以为诸事已定,打算就此结案,让江陵城彻底回归安宁。可在王府书房挑灯查账那晚,气氛却陡然生变。烛火摇曳,映照着堆积如山的账目卷宗,赵庚逐页翻看,眉头越皱越紧,脸色渐渐阴沉如墨。不经意间,他瞥见几处记录永王亲信往来的名目,那些熟悉的名字、频繁的银钱走动,仿若一道道惊雷,炸得他头皮发麻、心惊肉跳。他霍然起身,匆忙唤来沈少微,两人把账本摊开在案几,逐行比对、仔细甄别。
一番彻查后,两人凝重对视,心下俱是一沉——竟少了一本关键账本,而最有可能趁乱带走它的,十有八九便是这位主动请缨的王爷。赵庚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此事绝不简单,背后定有大图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唯有王府门前的灯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散发出微弱且飘摇的光晕。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夜的静谧,打破了王府前长久的安宁,木夫人与张牧之勒马停驻,翻身下马,仓促又狼狈,发丝凌乱,额头上沁着细密汗珠,仿若被恶狼追赶的野兔。
门卫见状,忙上前呵斥:“来者何人,这般莽撞!”
木夫人顾不上整理仪容,急切回道:“劳烦小哥通禀王爷,妾身木夫人,有要事求见,关乎江陵城生死存亡,片刻耽搁不得!”
门卫见她神情焦急,不敢怠慢,赶忙入内通报。
不多时,赵庚身着一袭墨色常服,神色冷峻,剑眉微蹙,出现在前厅,“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木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裙摆铺散在冰冷砖石上,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王爷,妾身今日是来坦白实情,求王爷做主呐。”张牧之也随之屈膝跪下,头垂得极低,满脸羞愧。
木夫人抬手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道:“我家老爷,本一心报国,守护江陵,可那永王,竟妄图招揽他为己所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老爷秉持忠义,坚决不从,哪晓得就此惹来祸端。永王那恶贼,心狠手辣,为达目的,竟用军饷丢失一事,生生陷害老爷,欲将他置于死地。”
赵庚目光一凛,握紧拳头,关节“咔咔”作响:“竟有此事!那后来呢?”
张牧之接过话茬,“六王爷啊,自这案情铺开,木将军便屡遭永王威胁,家中老小常被暗中监视,生命朝夕不保。将军为护家人周全,无奈之下,才想出假死这金蝉脱壳之计,本安排妥当,藏身之所隐秘安全,可如今……将军竟不知所踪,我们实在没了主意,只能冒死求见王爷,望王爷能查明真相,还将军清白,护江陵安稳呐。”
一旁暗处,沈少微听到此番言语,心下豁然,顿时明白先前两人在木府那看似可疑的对话深意。
然而,他们不知,木夫人此番举动,早已被永王安插的探子瞧得真切。探子如鬼魅般穿梭于暗夜,飞速将消息传至永王耳中。永王坐在雕花椅上,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猛地一拍扶手,怒喝道:“哼,这两个蠢货,竟敢坏我好事!”旋即心生毒计,以江陵城有“安贼”潜藏、局势危急为由,迅速调派人马,将赵庚一行人软禁在王府,严禁出城,美其名曰“护其安危,便于协查”,实则是防他们揭露真相。
王府内,气氛凝重压抑,赵庚负手踱步,眉头紧锁,深知形势危急。他抬眼望向沈少微,目光中既有担忧,又饱含期许,沉声道:“少微,如今事态紧急,我不得不托出你身份。你父亲既是冤枉,按礼应由子女带其尸骨回岳阳老家安葬,也算全了孝道。我欲安排张杭之与你同行,如此,既能让永王少些疑虑,也盼着张杭之能在这途中,重新认识你这未婚妻,知晓你坚毅聪慧。”
沈少微眼眶泛红,心中满是酸涩,摇头道:“爷,我本无意独活,这世间于我,诸多苦难。可父亲尸骨未寒,丧葬大事未办,我又不能弃之不顾……”
赵庚轻拍她肩,温声道:“你且去,往后日子还长。”
永王得知赵庚提议后,起初心存疑虑,可思量一番,觉着他们不是回京,又有张杭之跟着,料想也翻不出大花来,便松了口,下令放他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