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王府大门紧闭,门外却仿佛聚集了全京城的目光。窃窃私语、探究、幸灾乐祸的眼神,如同无形的针,试图刺穿那高墙深院。贡院泄题案的喧嚣尚未平息,另一股更加阴寒彻骨的暗流,已悄然席卷而至。
赵庚于书房内,笔走龙蛇,神色沉静地书写着自辩奏疏。针对科举案,他条分缕析:指出所谓“证据”漏洞百出,涉案考生行为刻意突兀,黑市流言早有端倪,自己身为副主考虽有失察之嫌,但绝未参与泄题,更遑论售卖功名。奏疏字字铿锵,理据分明。
清明在一旁磨墨,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书房内的空气凝滞得快要滴出水来。
突然,王府外传来一阵极其粗暴急促的砸门声,伴随着厉声呼喝:“开门!快开门!奉旨查案!”
声音之大,语气之凶悍,远非平日传旨太监可比。
清明手一抖,墨汁溅出少许。赵庚笔锋一顿,一滴墨污了奏疏一角。他缓缓放下笔,眸光沉静地看向门口。
“去开门。”
大门洞开,涌入的并非宣旨内侍,而是一队盔明甲亮、煞气腾腾的御林军!为首者,竟是枢密院张枢密使和蔡庸太师!两人面色冷峻,手持金牌。
“北辰王赵庚接旨!”张枢密使声音洪亮,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
赵庚整衣,于院中跪下。王府仆役吓得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军马投毒一案,经有司连日严密查证,现已获突破!查实逆贼乃受京城权贵指使,行通敌叛国之举,罪证确凿!着即查抄北辰王府,搜寻相关罪证!王府一应人等,不得擅离,听候审问!钦此!”
通敌叛国!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落在所有人心头!比之科举舞弊,其性质恶劣百倍,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清明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几乎瘫软在地。王府其他下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赵庚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但依旧保持跪姿,沉声道:“臣接旨。然臣忠心天地可鉴,绝无通敌叛国之行!此中必有冤情,请陛下明察!”
“冤情?”蔡庸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道,“王爷,是不是冤情,搜一搜便知。若是清白,又何惧搜查?”他一挥手,“搜!给本官仔细地搜!尤其是书房、卧室,一纸一木都不许放过!”
如狼似虎的御林军立刻涌入王府各处,翻箱倒柜,打砸之声不绝于耳。精美的瓷器跌落碎裂,书籍卷宗被粗暴地翻检丢弃,整个王府瞬间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赵庚依旧跪在院中,背脊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袖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知道,对方既然敢来,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书房方向传来一名御林军士兵的高声惊呼:“找到了!大人!找到了!”
只见一名士兵捧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檀木匣子,快步跑出,呈到张枢密使和蔡庸面前。匣子被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泛黄的信笺,以及一块雕刻着奇异狼头图腾的黑色令牌!
张枢密使拿起那令牌,脸色“大变”:“这……这是北狄王庭直属影卫的令牌!非核心人物绝不能有!”他又拿起那几封信,快速浏览,手指都“气”得发抖,“王爷!你还有何话可说?这些竟是你与北狄往来密信!信中提及输送我朝布防情报,并以重金酬劳,令其设法破坏北境军马!铁证如山!”
蔡庸在一旁痛心疾首,实则眼中闪过快意:“王爷!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竟做出如此卖国求荣、人神共愤之事!老夫……老夫真是看错了你!”
那几封信的字迹,模仿得与赵庚笔迹有七八分相似,内容更是恶毒至极,提及利用职务之便探查军情,并通过一条秘密渠道与北狄联系,指使其投毒军马,以乱边防。落款时间,恰好在永王案后、北境马瘟爆发前!
而那狼头令牌,更是“坐实”了其与北狄勾结的“铁证”!
“栽赃!”赵庚目光冰冷如刃,直视二人,“此匣本王从未见过!这些所谓密信,笔迹虽仿,神韵全无!至于这令牌,更是无稽之谈!本王从未与北狄有任何往来!”
“事实当前,岂容你狡辩!”张枢密使厉声道,“来人!将北辰王府一干人等,全部看管起来!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王爷,得罪了,请您就在府中静思己过吧!”
御林军迅速控制住所有门户,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赵庚被变相的软禁,升级为了近乎囚禁!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
“听说了吗?北辰王通敌叛国!”
“真的假的?他不是刚立了大功吗?”
“千真万确!御林军亲自搜出的密信和北狄令牌!陛下都震怒了!”
“我的天爷!怪不得北境军马死得那么惨!原来是他里通外国!”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陛下如此信任他!”
“科举泄题估计也是真的!这种卖国贼,什么事干不出来!”
舆论瞬间被引爆,并且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通敌叛国的罪名,彻底点燃了百姓和朝臣的怒火与恐惧。之前或许还有人对科举案存疑,此刻在“通敌”这桩更大的罪名下,那点疑虑也瞬间被淹没了。赵庚顷刻间从功臣亲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国贼!
养心殿内,皇帝看着张枢密使和蔡庸“呈上”的“铁证”,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微微发抖。那模仿的笔迹,在他盛怒之下,一时竟难以分辨细微差别。而那北狄令牌,更是触目惊心!
“好……好一个赵庚!好一个北辰王!”皇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朕真是养虎为患!枉朕还念及旧情,对他心存疑虑!却不想他竟真的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通敌叛国!坏朕长城!其罪当诛!”
“陛下息怒!”蔡庸连忙跪下,假意劝慰,“龙体要紧啊!如今铁证如山,北辰王之罪,确凿无疑。只是……其党羽尚未肃清,北境投毒案细节还需深挖,是否……”
皇帝猛地一挥手,眼中满是血丝和杀意:“查!给朕一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留!至于赵庚……暂时圈禁府中,待一切查清,朕要亲自问他,为何要负朕至此!”
这一刻,皇帝对赵庚的信任,彻底崩塌。
而此刻的北辰王府,如同一座华丽的牢笼。内外隔绝,声息不通。
赵庚独自坐在一片狼藉的书房中,窗外是重重把守的御林军。案上,那封写了一半的自辩奏疏,已被闯入的士兵踩踏污损。
他看着那污损的奏疏,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
密信?令牌?
对方的手段,果然够狠,够毒。不仅布局深远,连这种“铁证”都能伪造得如此“完美”,时机抓得如此之准。
通敌叛国。
这顶帽子扣下来,几乎断绝了他所有辩白的可能。在滔天的民愤和帝王的盛怒之下,任何理性的分析、任何细节的质疑,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来自岳阳的木匣上。它被搜查的士兵粗暴地打开过,安神香撒了一些出来,那封信件也被揉皱了,丢弃在一旁。
他俯身,轻轻拾起那封信,抚平上面的褶皱。沈少微那清秀而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细查水源草料有无异常之物混入……”
水源……草料……异常之物……
京郊马场……北境军马场……
一条模糊的线,似乎在他冰冷的思绪中逐渐串联起来。
对方能同时在这两地下手,必然有一条能够跨越地域、输送“异常之物”的渠道。这渠道,绝不仅仅是传递信息和指令那么简单!
他之前让巽风查商队、人员、文书,方向没错,但或许……还不够深入。
对方如此处心积虑,动用如此大的手笔构陷于他,那这条隐藏的渠道,必然也与对方的核心利益密切相关!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庭院和高墙,望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绝境之中,往往蕴藏着唯一的一线生机。
而这一线生机,或许就隐藏在那被栽赃的“通敌”罪名本身,以及那被忽略的“异常之物”输送渠道之中。
“清明。”他低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哭丧着脸的清明连忙挤进来:“爷……”
“想办法,”赵庚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传信给巽风:不惜一切代价,查所有与北狄……尤其是与北狄王庭影卫可能有关的走私通道,近半年内,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从那条通道流入境内的!特别是……矿物、药材,或者任何可能制成毒药的东西!”
既然对方用“通敌”来构陷他,那他就从这“通敌”的路上,反查回去!
清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决然:“奴才……奴才拼死也会把消息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