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天亮下班，阳春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回到出租屋。
打开大门时，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叶茵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笑：“回来啦？快洗手，番茄炒蛋刚做好，冬瓜汤还热着。”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阳春走到水龙头旁，净了净手，关心地问。
叶茵的眼睛有点红，像是也没睡好，但还是走过来帮他拿过外套，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你昨天回来脸色不好，就想着给你做点热乎的。快坐下，我去盛饭。”
饭桌安置在葡萄架下，摆着两菜一汤：番茄炒蛋的汤汁裹着米饭，冬瓜汤里飘着几粒枸杞，还有一盘白切鸡，都是阳春爱吃的。
叶茵不停地给他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昨天老张跟我说，你在殡仪馆都是熬个通宵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阳春顿了顿，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最近归档的文件多，忙了点。”
他没敢告诉叶茵冥币的事，怕她担心——上次鬼市的事已经让她吓得好几天不敢走夜路了。
叶茵还想再问，阿莲背着小儿子回来了，从里屋拿出一个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着的物件：“阿春啊，你爸昨天托人给你送过来的，说是急件，让你赶紧看看。”
接过那个包裹，阳春愣了愣。油布裹得很严实，外面还缠了几圈麻绳，绳结打得很紧，像是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一点点解开麻绳，剥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纸张泛黄、边角卷曲破烂的手抄本残卷。
残卷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已经褪成了浅灰色，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的纸页。封皮上，几个用毛笔写的字刺入眼帘，字迹虽然褪了色，笔力却依旧遒劲：“阳氏驱邪手札·残篇（三）”。
阳春的心猛地一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记得小时候，偷偷翻过父亲压在箱底的木盒，里面就有几本这样的破书，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就写着“阳氏驱邪手札”。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觉得上面的符咒好玩，就想拿出来看，结果刚翻开一页，就被父亲抓了个正着。
父亲当时的脸色特别难看，一把夺过书，劈头盖脸一顿骂：“小孩子别瞎看，这些东西看了晚上做噩梦！”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些书。
如今，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父亲竟然主动寄来了残篇。
阳春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极度疲惫，颤抖着手翻开这本册子。纸页很薄，一碰就发出“沙沙”的声响，上面还沾着些褐色的霉斑。
里面的文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色已经发暗，很多字都是古体，他认不太全，还夹杂着大量鬼画符般的符咒图案和星宿方位图——符咒的线条扭曲，星宿图上用朱砂点了几个红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啃着那些晦涩的文字。前面几页都是讲怎么辨别普通的邪祟，比如“夜游神”“吊死鬼”之类的，他没心思看，直接往后翻。
终于，在讲述几种极其阴毒凶厉的邪祟的篇章末尾，一行蝇头小字的注解，清清楚楚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血衣聚怨，葬火难消。若遇红衣执冥币而笑，形如生人，气凝寒霜，此乃‘红煞’之兆。其怨根深植于枉死血土，魂灵缚于生前执念之物。欲破之：寻其怨根所在，焚其执念之源。然，红煞已成，凶厉滔天，非身负大法力、背负大因果者，触之必死。切记！切记！】
红煞？枉死血土？执念之物？
三个关键信息像三把锤子，砸在阳春的心上。他几乎是立刻就对号入座了。
鬼市那片洼地全是坟墓，殡仪馆以前是刑场，这两块地方都浸过无数人的血，不就是“枉死血土”吗？
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手里捏着的冥币，还有老张在007号炉门后发现的符箓残迹，难道就是“执念之物”？或者说，和执念之物有关？
更让阳春呼吸一窒的是，在这一页的空白处，父亲阳谋用颤抖的、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额外添了一行字。
那墨迹比正文深得多，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力气，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惊惶：
“春儿，速离古城，立刻归家。迟则大祸临头，万勿追寻根源，万勿靠近洼地。切记！”
字里行间的恐惧太明显了，仿佛写下这些话的时候，父亲正盯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但这一语气近于严厉的警告，却恰恰和老张的暗示、洼地的凶险、007号焚尸炉的神秘符箓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红煞”的怨根，就在那片洼地深处。而它的“执念之物”，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也是唯一可能救回“白雪”的希望。
阳春攥紧了那本残破的手札，六神无主，父亲的警告、老张的“九死一生”、鬼市的阴森……这些都在告诉他，往前走就是死路一条。
可他不能退。
他想到叶茵刚才担忧的眼神，想到白雪空洞的眼神，想到那个附在白雪身体里的邪祟……它已经盯上他了，从他闻到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再说，他要是走了，叶茵怎么办？白雪怎么办？
一股更强烈的、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压过了所有的恐惧。他把脸埋在手札上，浓重的霉味和墨味混合在一起，却让他异常清醒。
离开？归家？
父亲啊父亲，您可知道，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正午的日头，洼地的鬼市，红煞的冥币……他必须去。哪怕是九死一生，他也要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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