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老子现在连名字都不配有了?
茶摊后巷的竹蜻蜓被夜风吹得打了个转,青瓦上的霜花簌簌落进墙根的枯草里。
外乡人站在茶摊前,指节捏得发白——他分明在咸阳宫见过那幅《皇子名录》,第十九子嬴子羡的名字用金粉填得发亮,怎么到了这江南水乡,竟成了无人知晓的阿羡哥?
老丈,再想想?他又摸出块金铢,在茶盘上磕出清脆的响,许是你们这儿从前的大善人?
穿月白锦袍,会教孩子烧炭的那位?
茶摊老板擦茶碗的手顿了顿,抬头扫了他一眼。
这外乡人虽穿青布短打,可那双手保养得细白,连指甲缝里都没沾半星泥灰,怎么看都不像寻常行商。
老板把金铢推回去,用抹布擦了擦手:要问善人,去江对岸的话亭。
上个月有个小娘子来画了《百工图》,烧炭的、编竹的、修渠的,全画在墙上。
谁学了本事,都说话亭教的。
外乡人喉咙发紧。
他奉赵中车府令之命,特意挑了月黑风高夜潜入江南,原想循着子羡居的旧名翻出些旧账,没想到连个知道嬴子羡的人都寻不着。
正欲再问,忽听不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蹲在泥地里,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火堆形状。
我先说!穿红棉袄的小丫头把树枝往地上一戳,我娘说,三叠架火法要先铺松枝,再垫青竹,最后盖干茅!
才不是!扎蓝布巾的小子梗着脖子,阿篾师傅昨天教我烧火,说要看锅里煮的是粥还是饼——粥要文火,饼要猛火!
外乡人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把金铢递到小丫头面前:小娘子,谁教你们这个火法的?
是个穿锦袍的公子吗?
小丫头盯着金铢看了看,又抬头看外乡人。
他脸上堆着笑,可眼底的急切像把刀,扎得小丫头直往蓝布小子身后缩:是话亭墙上画的!
画里有个戴斗笠的人,可阿婆说那不是真人,是好多好多手画的。
外乡人正要再问,蓝布小子突然跳起来:阿篾师傅来了!
顺着小子手指的方向,外乡人看见江边竹棚下有个身影——粗麻短褐被江风吹得鼓起,正低头编竹笼。
竹篾在他指缝间翻飞,动作快得像穿针引线,手背上的老茧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分明是常年握竹刀磨出来的。
外乡人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在咸阳见过太多皇子,可这背影......宽肩细腰,连垂头时后颈的弧度都和《皇子起居注》里十九皇子喜坐案前读书的记载分毫不差。
他喉咙发紧,正要上前跪拜,却见那人突然停了手——一段削废的竹片被他随手掷进脚边的火堆,火星噼啪炸开,映出他左脸那道极浅的疤痕。
那是三年前骊山行宫里,始皇帝为试皇子胆色,命人在他脸上烙下的忠字印。
当时满朝文武都以为十九皇子要闹得鸡飞狗跳,谁能想到这小子摸着脸上的灼痕笑:好,以后百姓见了我,就知道这是个能挨烫的。
外乡人膝盖一软,差点栽进泥里。
他刚要开口,竹棚里的人却头也不抬,只把编好的竹笼往脚边一推:要笼子去话亭登记,按尺寸领。
声音沙哑,带着常年烟熏的粗粝,哪里是记忆里那个爱说仙人托梦的贵公子?
外乡人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喊出殿下二字——他分明看见对方手边放着半块磨刀石,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嬴子羡听着身后渐远的脚步声,指尖在竹篾上微微发颤。
他早察觉这外乡人跟着自己从镇口走到江边,鞋跟沾着咸阳宫特有的朱红墙灰。
所以他故意绕去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歇脚,又让学徒阿木满村喊阿篾师傅明早要进山采新竹——现在这密探怕是正往山里追呢。
月上中天时,他摸黑钻进芦苇荡,换了身渔夫穿的粗布衣。
竹棚里的炭盆还烧着,他往里头添了把湿柴,浓烟腾地窜起来,在夜空里凝成灰黑色的柱子。
这是他和苏檀约好的暗号:火起,人已脱身。
咸阳宫的信治中枢里,苏檀正对着案上的沙漏皱眉。
她素白的指尖刚要拨动算筹,窗外突然传来信骑的马蹄声——一匹青骓马撞开偏门,马背上的小吏举着染了江泥的木牌:江南渔火信号!
苏檀霍然起身,木簪上的玉珠叮当撞在案角。
她抓起案头的青铜虎符往腰间一系,转身对候在门外的羽林卫道:封锁渭水南岸三日,所有渡船只进不出。又从袖中摸出一卷空白竹简,用丝帕包了,呈给陛下。
始皇帝正在偏殿看《农桑要术》新抄本,见苏檀捧着空白竹简进来,倒先笑了:又玩这招?他接过竹简,指腹抚过光滑的竹面,像在摸小孙子满月时抓周的玉麒麟,三年前他在函谷关刻法不可私,送朕的也是空白简;去年修郑国渠,说渠水不记功,还是空白简。
陛下明鉴。苏檀垂眸,这简上无字,是他说...
他说别找我,也别救我。始皇帝把竹简轻轻放在案上,指节叩了叩,朕明白。
当年他在朝堂上喊要让天下人都能写自己的名字,如今倒好,先把自己的名字抹了个干净。
李斯不知何时站在殿外,听见这话掀帘进来:陛下,老臣以为......
李丞相。始皇帝抬了抬手,当年他教朕水能载舟,亦能煮粥,现在这水,载的是千万人的日子。
你我若非要把他捞出来当舟,反倒是坏了这锅好粥。他提起朱笔,在空白竹简上落下两个字:随他。
嬴子羡划着小舟回到村落时,天刚蒙蒙亮。
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小娃,正踮着脚往墙上贴纸——那是他教阿木画的《火法图解》,被孩子们用浆糊粘得歪歪扭扭。
阿狗你贴反了!扎蓝布巾的小子叉着腰喊,阿篾师傅说,松枝要铺成北斗状,这样风从东南来才烧得匀!
那是昨天的说法!红棉袄丫头举着半张纸跑过来,今天阿篾师傅说,要是家里有生病的娃,松枝要铺成圆的,暖和!
嬴子羡蹲在墙角,看着孩子们为阿篾师傅的话争得面红耳赤,突然笑出了声。
晨雾里飘来糖糕的甜香,卖糖糕的老妪端着竹篮走过来,见他蹲在泥地里,顺手塞了块糖糕:阿羡哥,吃块甜的,省得编竹笼饿肚子。
他摸着怀里最后一枚玉佩——那是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十九两个小字,早被摩挲得发亮。
他把玉佩塞进老妪手里:阿婆,给小孙女儿玩吧,硌得慌。
老妪捏着玉佩看了看,随手放进围裙口袋:成,等小囡周岁抓周,就摆这玉坠子。
几日后,咸阳宫的偏殿里,赵高攥着密探的奏报,指节捏得泛青。
奏报上写着:江南遍寻子羡居不得,唯有阿篾师傅之名在野,所传之法皆出话亭,无一人知其真姓。
好个无名!赵高突然笑出声,抓起狼毫在羊皮纸上狂草,无名?
那我就给他造个名——伪贤人嬴子羡,暗结庶民,图谋社稷!墨迹未干,他便把檄文往案上一摔,誊抄百份,着人去齐楚故地散布!
夜风卷着窗纸哗啦一响,案头一张残纸被吹得飘起来,掠过朱漆廊柱,落进夹道里。
正提着炭盆路过的小太监弯腰捡起,见上面写着暗结庶民几个字,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把纸贴在首善亭外的告示板上——旁边是《渠水分派榜》和《寡妇再嫁书》,没人多看一眼。
月上柳梢时,咸阳街头的青砖墙角,不知谁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个戴斗笠的人,旁边写着:阿篾师傅说,火要烧给饿肚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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