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江面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江南七地,河网纵横,此刻却成了吞人巨口。
连日豪雨让江水暴涨,堤岸崩裂,三座“群策束”导流阵接连溃塌,泥石裹着断木冲垮村落,百姓扶老携幼退往高坡,哭声震野。
急报雪片般飞入信治中枢,烛火彻夜未熄。
徐衍立于沙盘前,指尖划过溃口位置,眉头紧锁。
身旁属官战战兢兢:“尚需上奏朝廷……等陛下批复……”
“等?”徐衍冷笑一声,抬手翻开案上竹简,《信治应急九章》摊开在灯下,墨字凛然,“凡遇大灾,郡县自决,事后备案——这是他自己定的规矩,现在倒要我等跪着等旨意?水可不会等人!”
他掷简于案,声震屋宇:“传令七郡,开仓、筑坝、分流,一切以保民为先。我徐衍,一力承担。”
与此同时,苏檀已悄然离京。
没有仪仗,没有羽卫,一叶扁舟载她逆流而上。
风打湿了她的发,衣袍紧贴脊背,她却连伞也不撑,只将《议事十则》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最后的火种。
抵达重灾区那夜,大雨未歇。
她踏着泥泞走到残堤之下,见上百百姓蜷缩在草棚里,眼神空洞如死灰。
“谁是村老?谁懂水文?谁会夯土?”她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
无人应答。
她不恼,只从舟中取出沙盘,就地铺开,又取出炭笔,在泥地上画出河道走势。
“水往低处走,堵不如疏。我想建三道分渠,绕过塌陷区,引流入湖。你们谁有更好主意?”
一片死寂后,一个老渔夫颤巍巍站起:“东侧有古洼地……可蓄水……但没人敢挖,说是‘龙脊’,动了要遭天罚。”
苏檀听罢,竟笑了。她抬手一指奔腾江流,声音清冷如刃:
“你看,水可曾等谁点头?”
人群一震。
那一夜,堤下围坐百人,村老讲地形,工匠算土方,农夫提劳力,妇人列口粮。
苏檀只执笔记录,不裁断,不压人,却让每一声都落地生根。
天未亮,分流图已成,施工队即刻分组,连孩童都争着去搬石。
天光微亮时,第一铲土落下。
而千里之外,江心雾岛。
海风呼啸,浪扑礁石,嬴子羡正蹲在屋檐下修补渔网。
一名老渔夫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喘着粗气:“殿下……不,公子!江南发大水了!三处导流阵全塌了,死伤无数!”
嬴子羡手一顿,草茎从嘴边掉落。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起身,走进那间简陋小屋。
推开通风的木柜,从最底层取出一件东西——防水油布,边缘已泛黄,却是他穿越时系统留下的最后一件现代遗物。
他默默剪开,裁成细条,又用炭笔在上面写下几行标记:每三十步设一浮标,观其漂速,可测水流急缓。
然后,他将布条绑在一根削尖的竹片上,走出屋外,迎着风雨,将它轻轻放入奔腾入海的溪流。
“顺水走吧。”他低声说,“这次,不用我出头了。”
数日后,苏檀在巡查新渠时,见一名孩童举着奇怪的浮标欢呼:“娘!这小旗跑得比狗还快!”
她接过一看,瞳孔骤缩。
布条材质异常,不沾水,不腐烂,更惊人的是上面的标记法——简单、直观、可复制。
她立刻召集工匠,连夜绘制推广图解,下发各工段。
“此法名为‘测流标’,今后每段河道皆设观测点。”她宣布时,没人问这法子从何而来。
就像没人再问“议事锅”是谁发明的,或“轮值灶”是谁定的规矩。
它已成了生活本身。
灾情渐稳,堤坝重筑,新渠通水。
徐衍主持总结大会,提出“去创始档案”计划。
“技术为民所用即可,何须知其出自何人之手?”他面对质疑,神色平静,“我们不是在供神,是在修路。”
当墨笔轻轻划去档案中“嬴子羡”三字时,有人叹息,有人释然。
唯有徐衍望着窗外春雨,低语:“真正的制度,不该依赖任何人活着。”
数月后,春寒料峭。
始皇帝微服南巡,至江南灾区。
他站在高坡上,看见的不是哀鸿遍野,而是百姓自发组织,夯土运石,孩童在新渠边测流标嬉笑,村中议事锅炊烟袅袅,秩序井然如常。
他久久不语,终转向身旁静立的苏檀,轻声问道:
“若当年沙丘之变未解,今日可有此景?”暴雨过后,江面依旧浑浊翻涌,像是大地尚未平息的喘息。
始皇帝站在高坡之上,玄衣纁裳早已被细雨浸润,却不肯撑伞。
他望着眼前这幅景象——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流民四散,取而代之的是夯土声、号子声、孩童在渠边奔跑测流标的欢笑声。
村中议事锅前,几位老者正围着沙盘争论水道走向,妇人端着粗陶碗分汤,秩序井然,如常日炊烟。
他缓缓侧首,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卷走:“若当年沙丘之变未解,今日可有此景?”
苏檀立于身侧,青衣素裙,发丝微乱,眉目沉静如古井。
她望着远处一面飘摇却始终未倒的“信治旗”,淡淡道:
“若无您后来肯听议事,今日仍是一人之天下。”
天子怔住。
这句话不重,却如雷贯耳。
他曾以为自己是执天命之笔的人,是“功高三皇,德超五帝”的至高存在。
可如今放眼望去,百姓不再跪迎圣驾,不再仰望天子金口玉言,而是围坐一处,指着沙盘争论哪条渠该宽三尺、哪段坝需加高五寸。
他们信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套能说话、能表决、能落地的规矩。
而这规矩,最初竟出自那个最不像皇子的十九子之手——那个曾当着满朝文武跳操解释“内卷”的废物皇子,那个说“皇帝也得守流程”的荒唐公子。
良久,始皇帝轻叹一声,转身下坡。
归途上,他忽然停步,抬手一指前方浩浩荡荡的羽仪车驾:“撤了。”
左右一惊:“陛下?”
“仪仗、鼓乐、清道旗……全撤。”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从今往后,御辇换牛车,随行不过五人。”
内侍颤声劝:“恐有刺客……”
“若有刺客,”他冷笑,“那就让他们看看,一个没有仪仗的皇帝,是不是更像个人。”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李斯沉默不语,赵高咬碎银牙,而徐衍在少府衙中抚掌大笑:“成了!制度终于开始吃掉神像了!”
千里之外,江心雾岛。
潮水暴涨,白浪如兽,狠狠扑向岸边残桩。
那根断裂的木桨——曾被嬴子羡用作撑船、架屋、甚至当过权杖的旧物——终于在这场春汛中被连根拔起,卷入漩涡,眨眼消失不见。
嬴子羡立于礁石之上,湿风猎猎,吹得他单衣贴背。
他望着那片浊浪,忽然笑了,笑得像个终于交卷的考生。
他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块炭,蹲下身,在潮线退去的礁石上用力刻下:
“路不是谁开的,是走的人多了——才不叫路。”
刻罢,他一脚将石块踢入江心。
浪花吞没字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可就在这时,上游河滩,一名赤脚孩童从湿泥中拾起半块残石,举到父亲眼前,歪头问:
“爹,这字……像不像一个‘走’字?”
风起,江雾渐合。
而在江南某村的议事锅前,一张新绘的“引水图”正被钉上墙头,角落里,几个孩子正用竹片绑布条,准备明日去测上游流速。
夜深了,苏檀独坐灯下,翻开《信治纪要》,提笔欲记今日之事,忽听窗外风声掠过,似有低语回荡——
“系统提示:主线任务【卷动天下】已完成。
隐藏成就【无名之道】已解锁。
新危机预警:即将发布……”
她笔尖一顿,抬眸望向江心方向,轻声呢喃:
“你到底……还想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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