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便利店的灯光惨白刺眼,像停尸间的无影灯,照着地上那个咧着嘴的旧帆布包。包口微张,露出的黑色仿丝布料和精致蕾丝边,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也像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空气里弥漫着关东煮冷却后的咸腥,滚落一地的饮料瓶还在发出咕噜噜的微弱滚动声,更添死寂。
操!林琳霖(暮瞳黑猫)猛地爆出一句粗口,声音带着被巨大惊吓后的破音。她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那张总是刻薄讥诮的脸此刻血色尽褪,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光。她踉跄着退后一步,厚底哥特靴重重磕在地砖上,咚的一声闷响。刚才强行塞进她脑子里的幻象阴森殿堂、骸骨王座、猩红眼眸的女王、石阶上卑微如蛆虫般匍匐颤抖的男人那冰冷粘稠的绝望感和神性压迫,几乎碾碎了她的神经。她不敢再看地上那个包,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拖入那个地狱图景。
手腕上,那台老旧的AppleWatchSeries3屏幕还亮着幽绿的冷光,简陋的音乐播放界面像个鬼脸。收银台上,她的老伙计MacPro屏幕一片漆黑,只有中央那个发着幽幽白光的咬口苹果Logo,如同黑暗中一只冰冷的独眼,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混乱的终结。几分钟前,就是这两个本该安息的老朋友,毫无征兆地同时尖叫起那首来自地狱的《AmericanPie》,双重音源不同步的撕扯,彻底击溃了便利店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拿着你的东西!滚!赶紧滚!林琳霖喘着粗气,指着缩在冰柜角落、死死抱着已拉紧拉链背包的张雪琪,声音嘶哑变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悸和驱逐意味,还有她!她瞥了一眼歪倒在地、彻底昏厥过去的苏梓萌,拖走!都他妈给老娘弄走!晦气死了!这破班谁爱值谁值!她烦躁地抓着自己凌乱的黑长直发,转身粗暴地将收银台上那台老Mac进同样破旧的深灰色电脑包,拉链拉得震天响。
张雪琪被她的怒吼惊得一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烧灼着她,根本不敢去看林琳霖那张惨白又狰狞的脸。她费力地拖起苏梓萌软绵绵的身体,这昔日精致张扬的猩红女王,此刻昂贵的哥特裙装成了沾满泥污的破布,破碎的眼镜歪斜着,脸上泪痕混着污迹,狼狈不堪。张雪琪用尽力气,半拖半抱地将苏梓萌弄出便利店冰冷的自动门,投入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中。夜雨兜头浇下,瞬间湿透,冰寒刺骨,却也带来一丝逃离地狱的窒息感。
便利店里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林琳霖粗重的喘息。窗外的雨声被放大,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她靠在收银台后,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被那幻象和双重鬼来电激起的、深入骨髓的后怕。手腕上AppleWatch的屏幕终于暗了下去,像一个耗尽了恶作剧力气的幽灵。她盯着那个咬口苹果Logo最后熄灭,冰冷的白光消失,便利店彻底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粘稠恐惧的死寂。
妈的......林琳霖低声咒骂,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拿起那部午夜色iPhoneSE3。冰冷的金属边框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沉淀。屏幕解锁,她毫不犹豫地翻出店长雷玉哲的号码,拨通。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雷玉哲惊魂未定、带着浓重睡意和哭腔的声音:喂...喂?霖姐?又...又怎么了?灯又灭了?
闭嘴!林琳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刻薄,像淬了毒的冰针,老娘不干了!现在!立刻!马上!交接?交NM的接!工牌我撕了扔垃圾桶!工资你看着办,敢少老娘一分钱,我让你这破店开不下去!听清楚没?FW!她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每一个字都带着发泄般的狠戾。
啊?霖姐!别啊!这大半夜的......雷玉哲的声音瞬间带上哭腔,徒劳地试图挽留。
嘟嘟嘟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忙音。林琳霖干脆利落地挂断,顺手将雷玉哲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残留的便利店浑浊空气和那无形的恐怖气息全部置换出去。然后,她弯腰,从收银台下方属于她的储物格里,拿出那个哥特风浓郁的斜挎包。动作没有丝毫留恋。
她最后扫了一眼这个困了她不少夜晚的方寸之地惨白的灯光,歪斜的关东煮锅,散落的口香糖和宣传单,还有地上那片被苏梓萌撞倒饮料留下的、粘腻的水渍。目光掠过那片水渍附近冰冷的地砖,那里曾掉落过一个敞口的帆布包,露出过一抹象征不祥的哥特黑。林琳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决绝覆盖。
她猛地转身,哥特裙摆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厚底靴踩过狼藉的地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门,门外,城市裹在倾盆大雨里,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块,像一幅被水浸坏的抽象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流下。她毫不在意,反而仰起头,让更多的雨水冲刷而下,仿佛要洗净刚才沾染的所有晦气和恐惧。
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碾过积水,缓缓驶近。林琳霖抬手拦下,拉开车门钻入后座,带进一股潮湿的寒气。
林家小区安置房。她报出地名,声音带着雨水的清冷,随即靠向椅背,闭上眼睛,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个穿着怪异、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年轻女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按下计价器,转动方向盘,车轮碾过路面积水,发出持续的哗哗声,载着她驶离这片被诡异浸透的街区,朝着城市边缘,那个因拆迁而暴富、又迅速被遗忘的安置小区遗址驶去,便利店的灯光在后视镜里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惨白光点,被无边的雨幕吞噬。
雨水疯狂地拍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窗外的城市天际线被雨幕模糊,只剩下大片大片混沌的灰暗光晕。
苏梓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间位于市中心高级公寓顶层的大平层的,记忆像被粗暴撕碎的纸片,只剩下便利店刺眼的白炽灯、背包口那一抹令人窒息的哥特黑、林琳霖那张瞬间惨白的脸和她惊恐的尖叫真他妈邪门透了!......还有,病房里,闪电撕裂黑暗的瞬间,落地窗倒影中,那双指向自己心脏的、燃烧着非人意志的猩红眼眸!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溢出。苏梓萌猛地从客厅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那件昂贵的真丝睡袍。她环顾四周,熟悉的奢华装潢北欧极简风格的家具,墙上挂着的抽象派油画,角落里的限量版潮玩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她挣扎着爬起,脚步虚浮地冲进卧室隔壁那间巨大的衣帽间。这里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王国,占据整面墙的定制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顶级的Cos服,从华丽繁复的宫廷礼服到充满未来感的机甲战甲,每一套都价值不菲,代表着她的热爱、她的专业、她精心打造的猩红女王人设。
然而此刻,这些色彩斑斓、用料考究的衣服,在衣帽间冷白色的射灯下,却显得如此刺眼,像一个个沉默的、穿着华丽戏服的幽灵。尤其是那几套克鲁鲁·采佩西的Cos服精致的黑色仿丝面料,繁复的白色蕾丝,象征吸血鬼贵族的尖领和露背设计......它们静静地悬挂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寒意。
苏梓萌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套,那是她斥巨资请日本大师量身定做的克鲁鲁终极决战造型复刻版。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踉跄着扑过去,一把将那套华服从衣架上扯了下来!光滑的仿丝布料摩擦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冰冷的蛇皮!
假的......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被彻底颠覆信仰后的绝望,亵渎......赝品......他说得对......都是亵渎......都是赝品!金铭睿那冰冷、清晰、充满存在主义绝望的话语再次在耳边炸响。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曾经是多么骄傲于自己的专业,多么沉醉于扮演那个凌驾众生、睥睨一切的吸血鬼女王。她以为自己无限接近了那个角色,甚至幻想过自己就是她在人间的某种映射。可病房里那血淋淋的倒影,便利店那邪门的娃娃,还有林琳霖口中那个画出了神迹的BloodyCrimsonEye(猩红血眸)......它们像一面面残酷的镜子,将她精心构筑的幻象砸得粉碎!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金铭睿面前,在那个真正的疯子或者说天才面前,在那个可能见过克鲁鲁本尊的存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拙劣、不堪入目!
啊!绝望的尖叫再次爆发。苏梓萌发疯似的撕扯着手中那套昂贵的cos服!锋利的指甲划破了细腻的仿丝面料,精致的蕾丝被粗暴地扯断!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堆满华丽戏服的衣帽间里横冲直撞,将一件件曾经的心头好粗暴地从衣架上扯下,胡乱地扔在地上,用脚疯狂地踩踏!羽毛、亮片、珠链在混乱中崩落飞溅。
精疲力竭。她颓然滑坐在一堆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华服废墟中,昂贵的衣料在她身下皱成一团。破碎的镜片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泪水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精心打理的粉色假发也歪斜凌乱。她剧烈地喘息着,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衣帽间墙上的巨大落地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女人: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布满血丝,昂贵的真丝睡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踩踏衣物留下的污迹。哪里还有半分猩红女王的半点影子?只有狼狈、崩溃和一个被彻底击碎了幻梦的可怜虫。
呵......呵呵......苏梓萌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阵神经质的、断断续续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她抬起手,颤抖着,指向镜中那个女人的心脏位置,模仿着病房倒影里那个克鲁鲁的手势。
赝品......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宣判。声音在空旷的衣帽间里回荡,冰冷而绝望。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再看满地的狼藉,赤着脚,失魂落魄地走出衣帽间,穿过空荡冰冷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依旧,城市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她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雨水在窗外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走到玄关智能控制面板前,手指在冰冷的触控屏上滑动,毫不犹豫地关闭了公寓大门和所有对外通讯访客系统的电子锁。物理旋钮被她用力拧到反锁位置,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接着是高级防盗门的第二道、第三道机械锁,沉重的金属咬合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昂贵的地毯上。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在空旷奢华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凄凉。
门内,是她的崩溃和与世隔绝的孤岛。
门外,是永不停歇的、淹没一切的暴雨。
滴答。
一滴水珠从天花板锈蚀的接缝处渗出,带着铁锈的暗红色,不偏不倚地砸在卢德爽赤裸的背脊上。冰冷刺骨,激得他肌肉瞬间绷紧。他正俯身,用尽全身力气推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杠铃片。每一次发力,沉重的铁块离地几寸,他脖颈和手臂上的青筋就像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汗如雨下,在布满新旧伤痕的黝黑皮肤上冲刷出一道道泥沟,最终汇入脚下冰冷潮湿的水泥地。
这里不是正规的健身房。这是位于城市边缘一个废弃工厂地下室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挥之不去的霉味。昏暗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几只灯泡悬在高高的、布满蛛网的横梁上,光线昏黄摇曳,将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废旧机器零件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训练器械五花八门,大多由废弃的工业零件粗陋焊接而成沉重的铁链代替了拉力绳,巨大的齿轮成了推举的负重,生锈的钢管搭成了深蹲架。粗糙,原始,充满了暴力的美学。
呼......呼......卢德爽将杠铃片重重砸回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一片灰尘。他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淤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上次在地下拳台留下的纪念。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合的污迹,走到角落一个几乎散架的木箱旁,拿起一个瘪了一半的塑料水瓶,仰头灌下里面仅剩的浑浊凉水。
劣质塑料的味道充斥口腔,但他毫不在意。
视线扫过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父亲卢大川的死亡证明和事故认定书的复印件。肇事逃逸,侦查中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旁边,是一张同样皱巴巴、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的医院催缴单,金额栏里那个鲜红的数字¥78,342.56像一只狰狞的巨口,要将他和他那已哭干了眼泪的母亲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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