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眷属 > 第三章「恶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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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另一端,“云图画廊”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昂贵的香氛也无法驱散空气里无形的硝烟味和朱云郊身上散发出的、源自骨髓的恐慌。

“朱老板,”李婉菁——艺名“海伦”——慵懒地陷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猩红的吊带真丝睡袍勾勒出曼妙曲线。她晃动着高脚杯中琥珀色的陈年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她的声音像裹了蜜糖的刀锋,眼神却淬着毒,“维克多先生的耐心,就像这杯里的酒,看着很多,但……”她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经不起耗。那笔钱,到底还要在你这小小的画廊里‘周转’多久?”

她倾身向前,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僵立在窗前的朱云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她身上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涂着同色蔻丹的指尖轻轻点着茶几光滑的玻璃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朱云郊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还是说……”李婉菁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你把它‘周转’去了别处?比如……”她刻意停顿,欣赏着朱云郊瞬间煞白的脸和额角滚落的冷汗,“……填你那永远填不满的家族旧坑?那个叫‘林家村’的地方?”她吐出这三个字,如同吐出致命的毒液。

朱云郊感觉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拳狠狠攥住、拧转!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昂贵的意大利丝质衬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喉咙干涩得如同沙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匿名短信里那句“林家村……埋下去的东西,最好永远别见光”如同魔咒,再次在他脑中疯狂回响,维克多·陈那笔用于“运作”画廊、洗白资金的巨款,被他挪用了,为了填林家村那笔“旧账”滚出的可怕雪球,为了堵住那个知道他“埋下去的东西”的债主的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将他淹没,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精心构筑的精英外壳,在维克多·陈这个庞然巨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甚至……无声无息消失的下场。

就在绝望的黑暗即将吞噬他所有意识的瞬间,李婉菁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屏幕忽然亮起,跳出一条艺术资讯推送,配图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画作局部——猩红的色调如同凝固的血海,扭曲挣扎的人体线条在血色深渊中沉浮,一种近乎癫狂的痛苦和某种冰冷、非人的神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视觉暴力。画风狂野、黑暗、充满毁灭性的美感,署名却是一个极简而神秘的符号:叁〇。

李婉菁慵懒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屏幕,下一秒,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慵懒和算计瞬间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猎人发现绝世珍宝般的狂热!她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起平板,指尖几乎要戳破屏幕。她飞快地放大图片,死死盯着那个“叁〇”符号,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丰满的胸脯在真丝睡袍下剧烈起伏。

“叁〇……BloodyCrimsonEye……原来是你……”她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她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几乎虚脱的朱云郊身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朱云郊!这个‘叁〇’!BloodyCrimsonEye!你认识他?!告诉我他是谁!在哪里?!立刻!马上!”

朱云郊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彻底弄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疯女人为何突然对什么“叁〇”如此激动,在极致的求生欲驱使下,在李婉菁那咄咄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的目光逼视下,一个尘封已久、带着童年矮墙和雨夜冰冷记忆的名字,未经大脑任何思考,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般,脱口而出:

“他……他叫金铭睿!是我……是我小时候的发小!他就知道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二次元!画什么吸血鬼女王!画得疯疯癫癫的!他就在这座城市!我知道他在哪儿!圣保罗医院!VIP-03病房!”

话一出口,巨大的悔恨就如冰冷的毒蛇噬咬上朱云郊的心脏,他看到李婉菁眼中那抹志在必得的、如同饕餮见到绝世珍馐的光芒,那不是好奇,是赤裸裸的占有欲,是发现了一把绝世凶器般的兴奋!

李婉菁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带着一种扭曲而残忍的愉悦,她放下平板,赤着脚踩在柔软如云的地毯上,一步步逼近朱云郊,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她身上危险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伸出那只涂着猩红蔻丹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刻意的轻佻,轻轻抬起朱云郊冷汗涔涔的下巴,指甲的尖端若有若无地划过他喉结处的皮肤,带来一阵致命的战栗。

“金…铭…睿…”她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甜腻如蜜,眼神却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冻土,“很好。朱老板,看来你还不算完全是个废物。”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肤,带来清晰的刺痛,“把他的一切,住址,现状,他画的东西…所有你知道的,像倒垃圾一样,全部倒出来。”她凑得更近,红唇几乎贴上朱云郊的耳朵,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带着地狱的寒气:“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维克多先生的‘账’,还有你那个‘林家村’的旧坑…能不能填上,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别让我…和维克多先生…失望。”

无形的绞索骤然收紧,勒得朱云郊几乎无法呼吸,出卖兄弟的耻辱感如同滚油浇心,对毁灭的恐惧又像冰水浸透四肢百骸。他看着眼前这张美艳绝伦却如同恶魔的面孔,又想起那个雨夜矮墙内抱着娃娃、眼神冰冷陌生的金铭睿……最终,求生的本能像最野蛮的野兽,彻底碾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情义”的稻草。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麻木和彻底的服从。

“我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他…有卟啉病,见不得光…怕得要死…住在圣保罗医院最贵的VIP病房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他画一个叫‘克鲁鲁·采佩西’的动漫角色,画得…很邪门,圈子里有个代号叫‘BloodyCrimsonEye’…崇拜他的人说他画的是‘神迹’…他精神不正常,整天抱着个破娃娃当神供着…”

窗外的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淹没了这间奢华囚笼里肮脏的交易,朱云郊没有看到,李婉菁在听到“克鲁鲁·采佩西”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近乎狂喜的、扭曲的兴奋。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计划,已在她心中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她不仅仅要找到金铭睿,她还要成为他画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女王——她要成为克鲁鲁本身!将这个拥有“神之笔触”的疯子,连同他创造的一切黑暗瑰宝,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金钱、声名、对极致艺术的亵渎与占有…这混合着罪恶与诱惑的毒酒,让她兴奋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圣保罗医院VIP-03病房外的走廊,灯光惨白得刺眼,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照得如同停尸房。金钰琨背对着病房门,指间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簌簌落下,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难看的灰烬,他却毫无知觉。他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绝望反复捶打、最终冷却成型的生铁,每一道线条都绷紧着愤怒与无力。

门内,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宋爱玲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捂着脸,泪水如同决堤般从指缝中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看着蜷缩在角落阴影里、抱着娃娃如同抱着唯一浮木的儿子,心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儿啊…”宋爱玲终于抬起泪痕斑驳、憔悴不堪的脸,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中挤出,带着泣血的哀鸣,“妈求你了…别再提那个…那个魔鬼的名字了!那是撒旦的诱惑!是地狱的邪灵啊!你跟妈说,你病了,是脑子里的病…咱们好好治,打针,吃药…求医生用最好的药…好不好?跟周主任说,你愿意…愿意忏悔…向上帝忏悔你的迷途…”她猛地扑到金铭睿面前,枯瘦如柴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儿子冰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苍白的皮肉里,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近乎疯狂的哀求。

金铭睿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他缓缓抬起头,透过额前汗湿的碎发看向母亲。那张曾经温柔娴静、充满慈爱的脸庞,此刻被深不见底的恐惧、撕心裂肺的悲伤和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偏执的宗教狂热扭曲得面目全非。她眼中那曾经温暖的“爱”,此刻像沉重冰冷的铁枷,带着十字架的尖刺,要将他拖入一个否定自我、焚毁信仰、彻底湮灭的无尽深渊。

“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耗尽所有生命力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棱坠落在坚硬的冻土上,冰冷而决绝,“那不是魔鬼…她是我的女王大人…克鲁鲁·采佩西。”他低头,无比温柔、近乎神圣地抚摸着怀中娃娃粉色的棉花头发,仿佛那是世间最不容亵渎的圣物,深陷的眼窝里,那黯淡的瞳孔深处,竟奇迹般地燃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焰,那是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她赐予我痛苦,让我区别于那些在阳光下浑噩麻木的蝼蚁;她赐予我灵感,让我得以在画布的血色与黑暗中,触摸到神性那冰冷而辉煌的边缘。我的血,”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苍白手腕下淡青色的血管,“我的骨,我的灵魂…早已烙上了她的印记。这印记,是我的荣耀,是我的枷锁,更是我存在于这污浊世间…唯一的、全部的意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母亲绝望的泪眼,“你要我忏悔?忏悔什么?忏悔我的信仰?忏悔我存在的本质?那和亲手扼杀我…把我的心脏挖出来丢进火堆…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宋爱玲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也砸在死寂的走廊里,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一直如同沉默火山般的金钰琨,身体猛地一震!那根名为“父亲尊严”和“世俗脸面”的弦,在儿子这大逆不道、亵渎神灵的宣言下,彻底崩断!

“孽障!!!”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受伤猛兽濒死的咆哮,瞬间撕裂了走廊凝滞的空气!金钰琨像一头发狂失控的公牛,猛地转身,一把将扑在金铭睿身上的宋爱玲粗暴地推开!他带着积压了二十几年、混杂着失望、耻辱、愤怒和被彻底践踏的杀意,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抡圆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扇向金铭睿那苍白得刺眼的脸颊!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耳光声,在死寂的VIP楼层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抽走了一帧!

金铭睿的头被打得猛地甩向一侧,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脆弱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那副陪伴他多年的黑框眼镜瞬间脱飞出去,“咔嚓”一声脆响,撞在几米外的墙壁上,镜片彻底粉碎,细小的玻璃碴如同冰晶般溅落一地。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个清晰无比、边缘肿胀、迅速由红转紫的五指掌印!嘴角被巨大的力量撕裂,一丝殷红粘稠的鲜血缓缓淌下,滴落在他紧紧护在怀中的克鲁鲁娃娃那身黑色仿丝的小裙摆上,晕开一小朵刺目而妖异的血花。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

巨大的、持续不断的耳鸣声如同海啸般淹没了金铭睿所有的感官。左脸颊火辣辣地剧痛,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但他感觉不到。身体的所有痛觉仿佛都被那一巴掌扇离了躯壳。他只是下意识地、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更紧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娃娃,仿佛那是连接他与冰冷现实、防止他彻底坠入虚无深渊的唯一缆绳。他维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暴力折断脖颈的石膏像。那双失去了镜片遮挡的眼睛,空洞地、失焦地望着前方冰冷惨白的墙壁,里面刚刚燃起的那一簇微弱的、名为信仰的火焰,在父亲那饱含世俗愤怒的巨掌下,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比病房最深处的黑暗还要浓稠的……绝望。

宋爱玲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如同失控的洪水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金钰琨看着儿子脸上那个迅速肿胀、触目惊心的紫红掌印,看着他眼中那死灰般彻底熄灭的光,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茫然和……恐惧。他看着自己那只刚刚犯下“弑神”罪行的手掌,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隐隐作痛,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儿子脸颊那冰冷脆弱的触感。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那个小小的、沾了主人鲜血的克鲁鲁娃娃,被金铭睿用尽最后一丝生命本能的力量死死搂在怀里。它猩红的纽扣眼睛,依旧空洞地、永恒地、“睁着”,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出名为“亲情”的残酷献祭,注视着金铭睿嘴角蜿蜒的血痕和他眼中那彻底沉沦的黑暗,冰冷的塑料光泽,无声地映照着人间信仰被世俗暴力碾碎时最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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