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眷属 > 第一章「秘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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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金铭睿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他显然认出了张雪琪,或者说,认出了她白天那身克鲁鲁的装扮残留的印象。

“是我。”张雪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白天在漫展……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关于克鲁鲁的。”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金铭睿的眼神在听到“克鲁鲁”这个名字时,瞬间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她的来意。最终,他后退一步,无声地拉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旧书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张雪琪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道最后一点微光。

房间不大,但异常空旷、冰冷。沙发、边柜、落地灯——都被巨大的白色防尘布严严实实地罩着,像一个个沉默的白色幽灵,在昏暗中投下模糊的轮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的灯火,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但这繁华的光景被厚厚的、积满灰尘的玻璃窗隔绝在外,只剩下模糊的光斑,无法为室内带来一丝暖意。

唯一没有被防尘布覆盖的,是房间中央一片小小的、凌乱的空间。一张低矮的茶几,上面堆满了各种药瓶、药盒,五颜六色的胶囊药片散落在周围。

茶几旁的地上,随意扔着几个速食餐盒和空饮料瓶。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着墙壁摆放的一个巨大展示柜。柜子里没有其他东西,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不同尺寸的克鲁鲁·采佩西手办、模型、海报、画册。

从Q版萌态到战斗姿态,从官方正品到稀有同人,几乎囊括了所有版本。每一个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柜内几盏冷白色LED灯的照射下,散发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晕。展示柜的玻璃洁净如新,与整个房间的灰尘和混乱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这片小小的区域,是这个冰冷、空旷、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圣域”,供奉着他唯一的信仰。

金铭睿没有招呼她坐下(事实上也没地方可坐)。他走到那个小小的“生活区”,背对着张雪琪,弯腰在茶几下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运动裤,身形在空旷的背景里显得更加单薄。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张雪琪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幅度很大,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他闷哼一声,一只手猛地撑住茶几边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狰狞地凸起。

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几秒钟后,颤抖才勉强平息。他直起身,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银色金属盒。他熟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支一次性的注射器和几小瓶透明的药液。他背对着张雪琪,动作迅速地撕开包装,用注射器抽取药液,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张雪琪屏住了呼吸,看着他撩起T恤的下摆,露出瘦得肋骨清晰可见的腰侧皮肤。那里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针孔,青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模糊的灯火,将针头精准地刺入皮肤,缓缓推动注射器活塞。药液流入体内时,他紧绷的身体明显地松弛了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痛苦的表情也暂时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整个过程中,他完全忽略了张雪琪的存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解脱里。

注射完毕,他随手将用过的注射器扔进茶几旁的一个黑色垃圾袋里,然后才转过身,看向张雪琪。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却恢复了几分白天的锐利,或者说,是那种燃烧的偏执。

“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注射后特有的虚弱感,但语气很直接。

张雪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装满克鲁鲁周边的展示柜,又落回他那张苍白憔悴、却因执念而显得异常专注的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单刀直入:“白天……我看到你对那个手办的反应。你很在意克鲁鲁,非常在意。”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表情,“我是COSER,就是专门扮演动漫角色的。你看到了,我COS过她。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专门为你COS一次克鲁鲁。全套的,更还原的。”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和商业化,像是在谈一笔普通的委托。

金铭睿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瞬间卷起了风暴!刚才注射后残留的那点虚弱瞬间被一种狂暴的怒火和……被深深冒犯的痛楚所取代。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身上那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闭嘴!”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般沙哑,身体又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注射前更甚。“你懂什么?你以为她是什么?一个供人扮演、供人取乐的玩偶吗?一个……纸片人?!”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三个字,带着刻骨的轻蔑和愤怒。他猛地指向那个光芒四射的展示柜,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抖动着。

“她不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微弱的回声,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笃定,“她是真实的!她就在这里!在我的血里!在我的骨头里!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涌上病态的红潮,眼神死死地钉在张雪琪脸上,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你们所有人!所有人!”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都觉得我疯了!觉得她只是漫画里的一个角色!觉得我血液里有毒!”他猛地拍打自己的太阳穴,发出沉闷的响声,“医生叫它‘卟啉病’?放屁!我也能感觉到他!还有克鲁鲁!他们都在!就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又指向自己的头颅,动作狂乱。

“只有她理解我!只有她不会用那种看垃圾、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当我被所有人抛弃、被关在黑暗里痛得想死的时候,是她!是她陪着我!跟我说话!告诉我……告诉我上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造出了罪孽,造出了残缺的我,造出了这个绝望的世界!”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泪,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憎恨如同沸腾的岩浆,汹涌地指向那个虚无缥缈的“上帝”。

“上帝?”他发出一声尖锐、凄厉、充满无尽嘲讽的冷笑,那笑声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凭什么让克鲁鲁承受那样的命运?为了哥哥付出一切,最后却被背叛、被吞噬?凭什么让那些满口颂歌的蠢货活着,而让真正痛苦的人……像虫子一样挣扎?”他仿佛又陷入了漫画中那段充满绝望的控诉里,语气变得激烈而神经质。

发泄般的嘶吼耗尽了力气。金铭睿的身体晃了晃,剧烈的喘息着,像一台即将散架的风箱。他后退一步,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那个神圣的展示柜。

他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

过了许久,那颤抖才渐渐平息。他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沉淀成一种更幽深、更执拗的东西。他不再看张雪琪,目光投向展示柜最中心的位置。那里,在一众光鲜亮丽的模型手办簇拥下,坐着一个明显已经非常陈旧、大约40厘米高的棉花娃娃。

娃娃的粉色马尾毛糙打结,黑色的哥特裙边泛黄磨损,但那双红色的眼珠依旧固执地“注视”着前方。

金铭睿伸出手,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将那个破旧的棉花娃娃抱进了怀里。他的脸颊贴着娃娃粗糙的布料,闭上眼睛,整个人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热源和依靠。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对怀中的娃娃诉说着无人能懂的低语。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冰冷的月光穿过积尘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斑,恰好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和他怀中褪色的信仰笼罩其中,形成一幅凄清而绝望的剪影。

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张雪琪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看着他怀里那个破旧的娃娃,看着他脸上残留的泪痕和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偏执火焰,刚才那个荒谬的COS委托提议,此刻显得如此轻浮和可笑。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悄然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意识到,自己无意间,闯入了一个彻底燃烧殆尽的灵魂深处,那里面除了灰烬,只剩下对克鲁鲁病入膏肓的、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绝爱意。

她悄悄地、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到冰冷的门边,握住门把手,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地。

金铭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那供奉着克鲁鲁的“圣域”展示柜,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褪色的棉花娃娃,他发泄般的嘶吼耗尽了力气,只剩下破碎的抽泣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张雪琪站在门边,手脚冰凉,只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地。

然而,就在她拧动门把手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金铭睿刚才注射后随手扔在黑色垃圾袋里的注射器包装。包装盒上印着清晰的、她不认识的英文药名,但下方有一行小小的中文标签说明:

【注射用血红素(卟啉症专用)】

【冷藏保存,避光】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捕捉到茶几下方,一个被推入阴影角落的银色便携式小冷藏箱。箱体上贴着一张醒目的红色标签,上面印着触目惊心的文字:

【瓜德阴性(GwaDaNegative)】

【极度稀有,全球互助网络编号#001】

“卟啉症”?“瓜德阴性血液”?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张雪琪的恐惧和逃离的念头。她并非完全不懂。她模糊记得在某个猎奇的科普文章里看到过关于卟啉症的描述——一种极其罕见的血液疾病,患者畏光,皮肤脆弱,严重时甚至可能出现精神症状,在古老的传说中,被认为是“吸血鬼症”的原型,而“瓜德阴性”……虽然具体不明,但那“极度稀有”和“全球互助网络”的字眼,足以说明这是比熊猫血还要罕见千万倍的血液类型,意味着每一次输血都可能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全球寻血行动!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起来:

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在漫展明亮灯光下的不适。

这间豪华却冰冷、窗帘厚重、光线昏暗的公寓。

他身体剧烈的、无法控制的疼痛和颤抖。

那些触目惊心的针孔和注射血红素的行为。

他对阳光、对“上帝”的憎恨,对黑暗的某种病态依赖。

还有……他口中那个被医生称为“卟啉病”的“绝症”……

他不是单纯的“疯子”!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张雪琪脑中炸开。

他是被囚禁在一具正在被罕见疾病缓慢吞噬的躯体里!他的痛苦是真实的、生理性的、深入骨髓的!

对“克鲁鲁”的执念,也许并非完全的妄想,而是疾病带来的神经性疼痛或异常感知被他在绝望中人格化了!而“瓜德阴性”,则意味着他每一次发病,都面临着可能找不到匹配血液而死亡的巨大阴影!这种生理上的极端孤独和绝望,与他对克鲁鲁——一个同样被世界排斥、背负诅咒、在黑暗中挣扎求存的吸血鬼女王的共鸣……瞬间有了一个残酷而清晰的逻辑链条。

巨大的同情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雪琪之前的恐惧和厌恶。

她看着角落里那个抱着破旧娃娃、蜷缩着如同受伤幼兽的男人,看着他瘦削肩膀的微微耸动,看着他裸露手臂上那些新旧交叠的针孔和淤青……一种混杂着怜悯、心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理解,在她胸腔里弥漫开来。

他抓住克鲁鲁,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不是简单的痴迷,那是他在无边痛苦和孤独的深渊中,为自己构建的唯一信仰、唯一慰藉、唯一能理解他“非人”处境的“同类”!

“你……”张雪琪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是卟啉症?还有……瓜德阴性血?”

金铭睿的身体猛地一僵。埋在膝盖间的头缓缓抬起。泪痕交错的脸转向张雪琪,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狂暴的怒火和偏执暂时褪去,只剩下浓重的警惕和一丝……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脆弱。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张雪琪指了指垃圾袋里的注射器包装和那个银色冷藏箱:“标签……我看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向前小心翼翼地迈了一小步,不再是想要逃离的姿态,“很……痛苦吧?那种病,还有……那种血型。”她无法想象常年需要注射血红素、时刻担忧下一次输血无望的生活是怎样的炼狱。

金铭睿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警惕、惊讶、一丝被理解的茫然……最终,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痛苦?”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娃娃粗糙的布料,“就像……时时刻刻被放在火上烤,骨头缝里都塞满了碎玻璃。光……是毒药,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因为没人知道下一袋能救命的血……在哪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刻画出地狱般的图景。

他抬起眼,看向张雪琪,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冒犯者或陌生人,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倾诉欲。“他们说那是绝症……放屁!我能感觉到痛苦!只有克鲁鲁……只有她知道!她知道被阳光灼烧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被整个世界当成怪物是什么滋味!她知道……背负着诅咒和寻找亲人的执念活下去有多绝望!”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掺杂着巨大的委屈和寻求认同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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