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纸片人……”金铭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偏执和哀求,他看着张雪琪,仿佛希望她能懂,“她是真的……她在这里……她理解我……她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他再次紧紧抱住怀中的娃娃,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热源,唯一的锚点。
张雪琪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她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的、不容置疑的信仰之火,此刻却再也无法将其简单地定义为“疯狂”,那火焰的燃料,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的、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生理痛苦和无尽的精神孤独。克鲁鲁于他,是止痛剂,是精神支柱,是黑暗深渊里唯一投射下来的、虚幻却至关重要的光。
就在张雪琪被这份沉重的理解和同情攫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砰!砰!砰!”
狂暴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整扇门都在剧烈震动!
金铭睿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恐惧和更深的愤怒瞬间取代了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他猛地将怀中的克鲁鲁娃娃塞进展示柜最深的角落,用身体挡住,动作带着一种保护圣物的决绝。
“开门!金铭睿!开门!”金钰琨暴怒的吼声穿透门板。
“儿啊!听话!跟妈妈去医院!别闹了!”母亲哭喊的声音带着崩溃。
砸门声更加猛烈,门锁发出濒死的呻吟。
张雪琪脸色煞白,惊恐地看向金铭睿。
金铭睿脸上交织着恐惧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平静。他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扇门。他看了一眼藏好的娃娃,又看了一眼穿着克鲁鲁风格服饰、此刻因恐惧而显得更加无助的张雪琪。一个献祭般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住他最后的理智。
在门锁被巨大力量撞开的惊天巨响中!
“哗啦——哐当!”铁门洞开!
刺眼的光束射入,如同舞台追光。
门口,是暴怒的父亲金钰琨、崩溃的母亲和他们身后虎视眈眈的护工。
他们看到的,是金铭睿单膝跪在张雪琪面前,仰视着张雪琪。在父母惊骇欲绝的尖叫和冲过来的身影中,在破门而入的喧嚣和混乱光束里,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只属于他和信仰的结界。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珍藏的、冰冷的克鲁鲁蝙蝠发饰。金属在混乱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间的、幽冷的光泽。他的目光穿透张雪琪惊恐的脸,投向虚无中的某个点,那里存在着他心中唯一的神明。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以一种殉道者的狂热和极致的温柔,将发饰别在张雪琪的粉色假发上。指尖冰冷,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珍重。
“别怕……克鲁鲁大人……”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和解脱般的虚幻微笑,“我们很快……很快就能见到真正的你了……”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并未完全聚焦在已冲到近前、面孔扭曲的父亲金钰琨身上,但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话,如同最终判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下来的房间里:
“——离开她?除非我死!”
金钰琨伸出的、准备像拖拽货物一样拽走儿子的手,硬生生僵在了距离金铭睿肩膀几厘米的空中。他脸上的暴怒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岩浆,凝固成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件无可救药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垃圾般的绝望。那不是愤怒,而是比愤怒更深沉、更彻底的放弃。母亲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身体彻底软倒,被身后一个护工下意识地扶住,她空洞的眼神失去了所有焦点,只剩下死灰。
张雪琪浑身冰冷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那枚冰冷的发饰压在发间,像一块来自异界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金铭睿,看着他眼中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混合着巨大生理痛苦、无边精神孤独和病态爱意的殉道之光,那份沉重如山的理解和同情几乎将她压垮。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被绝望浸透的凝固时刻。
张雪琪的眼角余光,鬼使神差地、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展示柜最深处、那个被金铭睿珍而重之藏起来的角落。
她看到了。
那个褪色的、破旧的、大约40厘米高的克鲁鲁棉花娃娃,并没有完全被阴影吞没。柜内一盏微弱的、冷白色的LED灯光,不知是角度巧合还是某种诡异的安排,恰好有一缕极其细微的光束,穿透了展示柜玻璃上的微尘,精准地打在了娃娃的脸上——特别是那双红色的塑料眼珠上。
那对廉价的、塑料的、本应毫无生气的红色圆点,在那一线微光的映照下,竟然反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光泽。
那不是简单的反光。那是一种……注视。
冰冷。恒定。带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一切的悲悯……或者,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对献祭者命运的……默许?
张雪琪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她猛地转回视线,死死盯住金铭睿的脸。
金铭睿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他那双燃烧着殉道之火的眼睛,在张雪琪看向娃娃的瞬间,瞳孔深处仿佛被那无形的“注视”点燃了最后一丝火花。他脸上的痛苦、恐惧、愤怒,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归于平静的安宁。他微微侧头,视线仿佛真的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温柔地、了然地,落向了那个展示柜的角落,嘴角那抹虚幻的微笑加深了,带着一种信徒终于得见神颜的满足。
“她知道了……”他极其轻微地、如同梦呓般低语,只有离他最近的张雪琪能勉强捕捉到一丝气音。
张雪琪浑身剧震!她想尖叫,想质问,想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再次猛地看向那个角落里的娃娃——
那缕诡异的光束,不知何时,消失了。或者……从未存在过?娃娃依旧破旧、褪色,安静地坐在阴影里,红色的塑料眼珠空洞地对着前方,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只是张雪琪在极度紧张和同情下产生的幻觉。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
冰冷。恒定。悲悯。默许。
金钰琨僵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下,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看也不再看地上的儿子,只是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对护工说:“……带走。按医生说的办。”那语气,像是在处理一件报废的家具。
母亲被护工半架着,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喉咙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嗬嗬声。
两个护工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动作熟练而冷漠,像对待一件危险物品,一左一右架住了依旧维持着跪姿、脸上带着奇异安宁微笑的金铭睿。
金铭睿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看父母一眼。他的身体被强行架起,带离那片冰冷的地板。在被拖出门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越过护工的肩膀,再次深深地、眷恋地投向那个展示柜的角落,投向那团阴影中的破旧身影。
张雪琪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枚冰冷的蝙蝠发饰依旧别在她的发间。房间里只剩下尘埃在混乱光束中飞舞,浓重的药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被“注视”过的残留寒意。
护工的脚步声、金母压抑的抽泣声、金钰琨沉重的叹息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
冰冷的月光依旧惨白地透过积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斑。昂贵的防尘布下,那些被覆盖的家具如同沉默的墓碑。房间里只剩下张雪琪一个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张雪琪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最后一次,看向那个展示柜的角落。
阴影浓重。那个褪色的克鲁鲁棉花娃娃静静地坐在那里,粉色的马尾毛糙打结,白色的裙边泛黄磨损,红色的塑料眼珠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可是……
张雪琪的心脏依旧在狂跳,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COS服,她无比确定,就在刚才,就在金铭睿被拖走前的那一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冰冷、恒定、悲悯、默许——来自那个角落。
那不是金铭睿的幻觉,至少……不完全是。
她抬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发间那枚冰冷的金属蝙蝠发饰。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着,编织着属于“正常人”的、喧嚣而冰冷的世界。而在张雪琪脚下这片被遗忘的、供奉着虚幻神明的绝望之地,在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仿佛有一双不属于此间的红瞳,曾短暂地睁开,恒定地亮着,无声地见证了信徒最后的献祭,然后……缓缓阖上,等待着下一次绝望灵魂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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