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精神病院强制治疗区,冰冷的药效如同退潮般缓缓从林琳霖的四肢百骸中抽离,留下的是更加深重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源自灵魂的钝痛。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无影灯刺目的白光灼烧着酸涩的眼球,世界一片模糊的晕染。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呕吐物残留的酸腐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她自己的血。
束缚衣的冰冷触感重新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提醒着她囚徒的身份。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泥沼底部,每一次挣扎都耗费巨大的力气。
苏梓萌那张金丝眼镜后冰冷的、带着探究与贪婪的脸庞,再次浮现在脑海,与昨夜林家村那猩红石棺散发的恐怖威压诡异地重叠在一起,让她的胃部一阵痉挛。
她失败了。苏梓萌的强行“引导”,像是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去撬动一座由恐惧和禁忌构成的钢铁堡垒。堡垒纹丝不动,甚至反噬的力量几乎将她本就脆弱的意识彻底撕裂。
那片猩红倒影世界的惊鸿一瞥——倒悬的血色天空,冰冷黑石铺就的深渊般的大地,中央矗立的那座仿佛活物般蠕动符文的巨大石棺,以及石棺前正在经历非人蜕变的金铭睿和如同石雕般守卫的米迦尔——这些碎片化的、超越理解的画面,此刻成了盘踞在她思维废墟中的魇兽,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金铭睿……他那双混沌中燃烧着星辰生灭、痛苦与迷狂交织的双眼……那还是他吗?“初拥”之后,那个曾经的金铭睿,那个孤胆英雄叁零,究竟还剩下多少?而那个将他踩在脚下、赐予他这非人的力量的“克鲁鲁”究竟把它带去了何方?
圣保罗医院外的城市霓虹,透过强制病房高处那扇窄小的、焊着铁条的窗,将破碎而冰冷的光斑投在林琳霖脸上。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束缚衣的粗糙纤维摩擦着她腕间被勒出的紫红淤痕,细微的刺痛是此刻她与这个残酷现实唯一的、微不足道的连接。
苏梓萌那强行侵入的“治疗”像一场冰冷的手术,在她本就混乱的脑海留下了更深的创伤。那惊鸿一瞥的猩红倒影世界——倒悬的血天,无垠的黑石大地,中央那口蠕动符文的恐怖石棺,以及正在经历非人蜕变、肩胛骨刺出暗红骨翼雏形的金铭睿,还有如苍白石雕般跪伏守卫的米迦尔——这些画面不再是模糊的记忆碎片,而是成了烙印在她意识深处的、活生生的噩梦图腾,持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低语。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片空间粘稠如胶质的空气里弥漫的硫磺与古老尘埃的气息,那是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腐朽威压。金铭睿脸上那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扭曲迷狂的表情,比任何纯粹的恐怖更让她心悸。
那不再是人类的情感,那是属于另一个维度、另一种存在的……仪式。
而最让她灵魂战栗的是,在那段被强行窥探的记忆末尾,当她的意识即将触及石棺深处那不可名状的源头时,那股轰然爆发、充满毁灭意志的排斥力。它并非来自克鲁鲁,更像是那口石棺本身,或者说,是石棺所封印之物的无意识反击。仅仅是一丝余波,就几乎将她的精神结构彻底碾碎。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喉咙里满是血腥气。灵魂烙印再次发出灼热的警告,禁止她深入,禁止她泄露。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她紧紧闭上眼,试图将那恐怖的景象驱散,但它们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金铭睿……米迦尔……你们到底在哪里?那个倒悬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空间,还是……某种精神层面的炼狱?克鲁鲁将你们带去那里,究竟要完成什么?那口石棺,才是这一切的核心吗?
无人能给她答案。只有冰冷的束缚衣和窗外漠然的城市灯火。
城市另一隅,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刺眼白光下,卢德爽站在冰柜前,手里捏着一个冰冷的饭团。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廉价的夹克衫沾着油污,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落魄而危险的气息。
冰柜的冷气也驱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翻涌的恨意。
几个小时前,在医院ICU外,他差点就亲手掐断了王富贵那老东西的喉咙。看着那张因缺氧而涨紫、与他父亲临终前痛苦面容隐约重合的脸,一种扭曲的快意几乎冲昏他的头脑。
但最后时刻,王嫣霖那张惊惶失措、泪痕斑驳的脸撞入视线,像一盆冷水,让他骤然松手。
他抢走了王富贵的钱包,那一下清脆的耳光,与其说是打在王嫣霖脸上,不如说是打在他自己混沌的良知上,试图将最后一点软弱的犹豫扇飞。
但逃离医院后,独自一人置身于这便利店冰冷的喧嚣中,更深更冷的恨意如同地下河的暗流,重新淹没了上来。
王富贵是直接凶手,没错。
但如果不是金钰琨和朱建军那两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为了瓜分林家村拆迁的巨额油水,一次次设宴邀约,王富贵怎么会深夜酒驾飞驰,撞死他那个刚下夜班、骑着破旧自行车的父亲?
金家,朱家,王家……这些趴在林家村血肉上吸饱了油的蠹虫,他们每一个都间接沾着他父亲的血!现在,王富贵半死不活地躺在ICU,金铭睿那个小崽子离奇失踪,据说变成了怪物……报应?不,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狠狠咬了一口冰冷的饭团,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朱云郊……那个一直通过蒋星耀对他发号施令、用钱让他干尽脏活的画廊老板,朱建军的儿子!他现在一定因为金铭睿的失踪和维克多·陈的催款而焦头烂额吧?
卢德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混乱……正是复仇的最佳时机。
金钰琨失去了儿子,朱云郊陷入了财务危机,王富贵奄奄一息……他们自顾不暇,防御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他得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饿狼,耐心地等待,寻找那个最能让他们痛苦、最能撕开他们伪善面具的致命时机。
他掏出从王富贵那里抢来的老旧钱包,里面现金不多,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钞。他的手指摩挲着夹层里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他小时候和父亲的唯一一张合影,父亲憨厚地笑着,搂着他的肩膀。这张照片,他父亲一直贴身收藏。
灼热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将饭团捏得稀烂,塑料包装发出刺耳的声响。
旁边的店员警惕地看了过来。卢德爽恶狠狠地瞪了回去,那眼神中的暴戾让店员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需要武器,需要信息,需要一个新的藏身之所。
朱云郊和蒋星耀一定在找他,担心他这个知道太多内情、又身负血仇的“清道夫”会在这个敏感时刻反噬。他得比他们更快,更狠。
将捏烂的饭团扔进垃圾桶,卢德爽拉低帽檐,身影迅速没入便利店外的沉沉夜色之中,像一滴融入墨汁的血,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危险。
几乎在卢德爽消失在街角的同时,“云图画廊”地下深处的密室里,朱云郊刚刚结束了一通极其短暂的加密通话。
他放下那个老式的非智能手机,指尖冰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打给的人,是蒋星耀。那个替他处理了林家村老林头,手段狠辣、绝对服从,却又让他此刻感到极度不安的“清道夫”。
电话里,他没有多说,只是用暗语下达了指令:准备车辆、人手、以及“转移”所需的特殊工具,目标圣保罗医院,时间定在凌晨三点,医院守卫最疲惫的时刻。他需要蒋星耀最得力、最嘴严的人。
蒋星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回了一个字:“懂。”
但就是那几秒的沉默,让朱云郊后背发凉。他太了解蒋星耀了,那不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那是一条毒蛇,冷静,狡猾,而且……知道得太多。
尤其是关于林家村的旧事,关于朱家、金家、王家当年如何瓜分利益、压下调査,以及……那口被秘密处理掉的石棺。
更重要的是,蒋星耀是唯一清楚卢德爽所有底细和联系方式的人。卢德爽对朱、金、王三家的血海深仇,蒋星耀心知肚明。
现在卢德爽拿着封口费消失了,就像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朱云郊甚至怀疑,蒋星耀是否还能完全控制住那条因为家破人亡而彻底疯狂的野狗?
“星耀,”在挂断前,朱云郊忍不住压低声音,多问了一句,试图掩饰其中的不安,“卢德爽那边……最近有消息吗?”
电话那头传来蒋星耀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的声音:“没有,放心,朱老板,他拿了钱,知道规矩,就算他想搞事,也得先找到我。”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
但朱云郊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他知道蒋星耀的“规矩”就是利益和恐惧。
而现在,卢德爽的仇恨,可能已经超越了这两样东西的束缚。
挂断电话,朱云郊在冰冷的地下室里来回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维克多·陈的催款像绞索,金家的压力如泰山,李婉菁那个疯女人处于崩溃边缘,苏梓萌像条毒蛇在一旁窥伺,现在还要加上卢德爽这个潜在的复仇者……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乱成一团麻,而唯一能解开这团乱麻的线头——林琳霖和她脑子里的秘密——却被牢牢锁在圣保罗医院那铜墙铁壁的强制病房里。
必须在所有人之前,把她弄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城市的流光溢彩无法照亮所有角落。
在一条昏暗破旧的小巷深处,一家挂着“老王修理铺”招牌的小店早已打烊。
二楼逼仄的出租屋里,王嫣霖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红肿的双眼和空茫的绝望。
父亲躺在ICU,生死未卜。
那个突然闯入的、如同恶魔般的男人(卢德爽),他那充满刻骨仇恨的眼神和狠狠甩在她脸上的一巴掌,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坚强。
世界仿佛一夜之间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将她熟悉的一切撕得粉碎。
但比起这些,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另一件事——张雪琪的失踪。
她是张雪琪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朋友。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分享过无数少女的心事和秘密。张雪琪那清冷疏离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比她想象中更复杂、更沉重的过往。
她知道张雪琪进入都市防卫军并非仅仅出于抱负,更像是一种……逃避或者说寻找。
当网络上开始疯传孤胆英雄“叁零”就是金铭睿,并且附带着那张在金铭睿画室抓拍的、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时,王嫣霖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别人或许认不出,但她几乎一眼就肯定,照片里那个站在金铭睿身后阴影中,穿着都市防卫军预备役制服、眼神冰冷锐利的少女,就是张雪琪!
那种气息,那种即便模糊也无法掩盖的、独特的冷冽与决绝,她不会认错。
紧接着,就是林家村暴雨夜的惊天变故,金铭睿被一个自称“克鲁鲁”的神秘存在带走,而同样在现场的张雪琪,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官方口径一概是“执行特殊任务”或“配合调查”,但王嫣霖知道,绝不是那么简单。
那个雨夜,那个叫克鲁鲁的存在……张雪琪和她在一起!她会不会也……出了什么事?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攥紧了王嫣霖的心脏。
她不能就这么等着!父亲倒下了,家快要散了,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她必须知道真相!张雪琪到底在哪里?她和金铭睿的失踪究竟有什么关系?那个“米迦尔”……网络上一些零碎的、很快被删除的传闻里提到的、伴随在克鲁鲁身边的那个名字……会不会……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擦干脸上的泪痕。
苍白的小脸上,一种混合着悲伤、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神情慢慢浮现。
她要知道答案。
无论是去找金家,去找警方,甚至……去找那个可能知道内情的、被关起来的林琳霖!她必须去讨个说法!为了雪琪!
圣保罗医院强制病房外,走廊的灯光昏暗而寂静。
苏梓萌并没有离开。
她站在观察窗外的阴影里,冰冷的镜片后,目光死死盯着病房内再次陷入昏迷、口鼻间残留着血痕的林琳霖。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那短暂“窥探”所带来的、远超预期的恐怖反噬和……一种令人战栗的兴奋。
她确实触及了禁忌。
林琳霖的记忆并非被抹除,而是被一种更高层级的力量封锁、甚至……污染了。
那个猩红的倒影世界,那口符文书写的石棺,以及正在蜕变的金铭睿……这些信息的价值,远超金家给出的压力和李婉菁许诺的回报。
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是理解那个名为克鲁鲁·采佩西的至高存在的关键!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金家像疯狗一样紧逼,李婉菁和朱云郊那两个蠢货打算硬抢,现在很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在暗中窥伺。
林琳霖这个脆弱的容器,随时可能在他们粗暴的争夺中彻底破碎。
她必须加快动作。常规手段无效,那就用非常规的。医院里有的是能让人“自愿”开口,或者“意外”崩溃的药物和设备。她需要一份更激进的“治疗”方案,必须在金家给出的三天时限内,也必须赶在朱云郊和李婉菁动手之前,将林琳霖脑子里所有的秘密,连同她残存的理智,一起榨取出来!
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在空旷的走廊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音,走向她的办公室,去拟定那份能将人彻底推向深渊的“处方”。
所有心怀鬼胎的人们,他们的行动、阴谋与仇恨,正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的棋子,向着圣保罗医院,向着那个承载着秘密核心的脆弱少女,向着这片猩红倒影的深渊,加速汇聚而来。
风暴,已至临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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