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那一年陈教授动了一场小手术,景卿逐如同惊弓之鸟,把公司的业务线大批量移回海城,又或许因着上次的离婚风波,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与姜韶共度余生,于是结束了两年的异地婚姻,与之俱来的是婚姻里的摩擦,相处之间边界的相互侵犯与让步,出乎意料,最无所适从的人居然是姜韶,这一点,连姜韶都没有想到,家里足够大,但要适应的是会有人在沙发上,床上,各个场合突然出现,姜韶想安静的时候他或许想要聊天,姜韶想要去爬山的时候景卿逐却提出要去小柒山看老人,姜韶在地下室里想要健身的时候,景卿逐也会进来打拳,然后两个人就会滚到一起,本质上她爱他,但这样每日每夜的相处,是个人空间的极速坍缩,哪怕景卿逐个人没有不良行为习惯——他不在家里抽烟,姜韶仍然无可适从。
景卿逐不喜欢早起,姜韶早上起床总会把他弄醒一次,连带着他一上午脾气不顺不理人,明明自己的学业很忙,他的工作也经常在外,可姜韶还是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比如某个天气晴朗的周末下午。
景卿逐睡到中午才起床,头发乱蓬蓬,从冰箱里拿着吐司慢悠悠走到姜韶身边,“下午去打球。”
姜韶的计划是用一下午看完手上这本已经看了一半的书,“什么时候?”
“三点吧,你可以午睡一下,南海公园那边有个露天球场,还没带你去过。”
姜韶去过,这两年他不经常在海城,偶尔回来也会带她去打球,常去的俱乐部有几个她的球搭子,海城的各大球场姜韶差不多都去过,网球是她最喜欢的运动,没有之一,景卿逐带她入门教她基本功,不在的时候给她找教练上私教,看着她把球打的满场乱飞到会用战术和他打得有来有回,有三年了。
“那我去午睡半小时,我先去给你做点饭吃。”
景卿逐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不吃,没胃口。”
姜韶上前抢过他的牛奶,“怎么又要喝凉的?我给你热一下,很快。”
景卿逐就由她去,十分钟后,她端来一杯热牛奶,两片烤吐司,还有她自己做的车厘子酱,“先随便吃一点,垫垫肚子,打完球我们可以去吃个晚饭。”
景卿逐看着精致的摆盘歪歪头,她总是会把他照顾得很好,方方面面,“对了,昨天有收到快递吗?”
姜韶想要回书房的脚步停下了,“保安室没有给我打电话。”
景卿逐不说话,姜韶于是拿起手机给保安室打电话,“您好,有3506的快递吗?”
“您找一下,麻烦了。”
“方便送过来吗?好的谢谢,家里有人。”
姜韶坐在沙发上等,门铃响起的时候,姜韶还没来得及动,景卿逐拿着一块抹好果酱的吐司过来,是他掰的一块儿芯儿,顺手就喂到她嘴里,他拿起纸巾边擦手边开门,“景先生在家?您太太刚打的电话,有您快递。”
景卿逐关门回来的时候,姜韶嘴里的吐司还没咽下去,“怎么了?挺好吃的呀”
他放下快递,轻轻弹她一个脑瓜崩儿,不响也不疼,就好像只是食指的指背亲呢地划过她的额头,“好吃的给你留一口,馋鬼。”
又自顾去收餐盘,洗盘子,擦桌子,这些事情他从来不会视而不见。
姜韶反趴在沙发上看他,他收拾好过来又要弹她,姜韶起来抱住他脖子,“撒娇精。”
“这么大箱子买的什么快递呀?”
景卿逐拿纸巾擦手,“拆开看看。”
“啊,球拍?!你给我买了球拍?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情侣的!你也给自己买了?我好爱你啊景哥儿。”
姜韶过来捧着景卿逐的脸亲,他嘴角噙着笑,不推开她,“订做了一对,你惯用重量市面上不常见,下午看看顺不顺手,你那把拍子也用了一年多了吧。多尝试一下不用材质和品牌,看看到底哪个最顺手。”
“你知道的,我最爱的就是你了,这么会为我考虑,总是给我买礼物给我花钱,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景卿逐接过她手里的球拍,“这仨瓜俩枣就把你迷住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不用见世面,你就是我的世面。”姜韶还乐呵呵地抱着自己的新球拍,嘴里净说好听话,猝不及防被他轻轻挪过下巴,亲了一口,“真是着了你的道了,快去午睡,起来差不多要出发了。”
姜韶于是伸出手,“你抱我起来,陪我一起吧,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真拿粘人精没办法。”
姜韶也不太想这样粘人,可看见他就想缠着他,虽然早就给自己确诊恋爱脑,但一见他,连目光都忍不住追着他跑,好像从第一次见他就这样。
临出门前,景卿逐还打开了她的首饰盒,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和她出门前都要看一眼,觉得缺了点什么就给她买上,“打球就不带首饰了吧。”
“晚上不是要出去吃饭。”
姜韶小心翼翼地问,“很正式的那种吃饭吗?”
景卿逐愣了一下,“不是,就是习惯了,忘了现在天天在家了。”
“我们老两口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就好啦。”
不知道怎么说到了他心坎上,他笑笑,“听你的。”
那一段时间,似乎是景卿逐的有意为之,两个人过了难得和谐的婚后生活,姜韶清晰地感受到,在她为了维持这段婚姻而筋疲力竭的时候,她的爱人接过了接力棒,扶起了她的手,这段时间太过美好,美好地像一个虚幻的假象,直到那年夏天,海城的天气是这样,春天来得晚,夏天来的也晚,五月末的一个早晨,有人敲响了房门,姜韶正在拿着盘子问景卿逐想要用哪一个,景卿逐打着哈气说,“用没有图案的那个吧,我去开门,大早上你买东西了?”
“没有啊,可能是牛奶送来得早了?”
“那这也太早……了……”景卿逐的声音越来越低,姜韶把早餐拿上桌叫了他一声,“景哥儿?”
没有回答,门前似有絮语,姜韶突然心跳得厉害,小跑着到门口,景卿逐高,门没有全开,透着一个小缝,姜韶什么也看不见,“你怎么找过来的我不管,现在,滚。”
姜韶怕他和人起冲突,从后面拍了拍他,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关门挡住了姜韶,“没事儿。”
姜韶没动,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姜韶冲着景卿逐笑笑,又把门打开了,门外是一个,大美人,目测身高173,白净的脸蛋,素雅的妆,一双大眼睛圆圆地看着姜韶,没有不解,没有对峙,坦坦荡荡,有时候,人和人之间不需要言语的交流,她们彼此看一眼,就知道了对方是什么人,
“姐姐。”姜韶还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她接着说,“我怀孕了。”
真是荒唐,姜韶被这句话砸的五雷轰顶,一时之间只说,“可他没戒烟。”
景卿逐急了,姜韶没见他这样急过,“你乱说什么?什么怀孕?”
姜韶又看看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姜韶绞着手里的围裙,“我回避一下吧。”
景卿逐拉住她,“这是你家,你往哪里回避,要回避到哪里去?你不应该问清楚听我解释吗?”
姜韶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抓得有些紧,居然有些发抖,“不用和我解释。”
景卿逐眼睛瞪大,“什么?”他向她走近一步,“什么叫不用和你解释?”
他把门外的女人拉进来,“不用我解释?好,那你说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
姜韶有点儿站不住,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那个女人说,“别逼她了,她好像不能呼吸了。”
“不用你假惺惺!你不来她会这样?”
姜韶确实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都有了黑点,景卿逐还想继续质问,突然哑了火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又把她抱到了沙发上。
姜韶缓过了一会儿,撑着沙发回了房间,无视了景卿逐在身后的呼喊。
“你怎么找来的?秦安雅,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而且我怀孕了。”
景卿逐很快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了重点,“听说?听谁说?你认识的又认识我的,还巴不得给我找堵的,何嘉原。”
秦安雅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不敢信他在这一两句话里推断出了事情的全貌,景卿逐不想听她说什么,“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妻子的,我承认那天晚上喝多了和你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但我第二天一早就和你解释清楚了,我那天只是和我爱人吵架心情不好,是郭亮……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说你可怜,让我搭把手救救你,说的什么跟着我之类的,都是瞎扯。”
“可你后来还去看过我,我约你见面你也没有拒绝过。”
景卿逐看着她,坦坦荡荡,“你后来只叫了我两次,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在被骚扰,顺便给你些钱,免得你因为贫穷、漂亮、浅薄而吃亏,我爱人她以前也过过苦日子,我对你的恻隐之心,不过是我对从前的她的补偿。”
“她很懦弱,都不敢和我对峙,你们俩感情不好的,你在假装什么?何哥和我说你很想离婚的,我来是为了帮你。”
景卿逐像是耐心告罄,“这是我的错,是我的失职,我会给何嘉原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今天这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你永远都不许再出现在我爱人身边。”
等到安排好了一切,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多,早餐已经凉透,景卿逐把早餐倒掉,洗过了盘子,在一楼徘徊了好久,觉得有些发闷,又去院子里抽了两根烟,慢慢走上楼去,好在姜韶并没有在二楼那个属于她的小房间,景卿逐多少松了口气,等到进了主卧,姜韶闭眼躺在床上,他却迟迟不敢上前。
姜韶睁眼,看着门口的景卿逐,“你这样是做什么?很小的事而已,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不信你去问郭亮!”姜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只能看见景卿逐的嘴巴一张一合,有些恶狠狠地看着她,听不太清他说什么,于是她打断,“没关系的,景哥儿,真的没关系。”
他闭上了嘴巴,她继续说,“哪怕我自觉这样爱你,也曾经有片刻对冉启临动过心,何况你不爱我,我们又聚少离多,我不希望大家闹得难看,所以我可以接受离婚。”
“你在说什么?什么离婚?你要离婚?”景卿逐分不清她说的是不是气话,都不敢再提一次冉启临的名字。
姜韶的眼泪突然涌出,甚至拼凑不成一句话,她气自己没用,把寄托放在别人身上,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和景卿逐结婚太过冲动,这两年他娇纵的性格变本加厉,她总觉得他教养人品是好的,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人性。
“你和冉启临还有联系是不是?你是因为他要和我离婚?我就知道有今天,在咱们两个结婚前我就撞见过你和吴东森一起吃饭,还在讨论你到底有几个男朋友,定下来要和你结婚那天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都解决,姜韶,我不是原谅你了吗?事情不是翻篇了?你和冉启临孤男寡女去唱k我都忍了,到现在你要因为一个简单的动心和我离婚?你凭什么!”
“你不要颠倒是非,景卿逐,我没有对不起你任何事,是你的小三大着肚子找上门来讨说法,最受伤的人是我!”
“自从我把公司搬回海城你就变了,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对我各种敷衍,现在直接不演了?演不下去了?说的喜欢我爱我都他妈是骗人的是吧,我每天都想办法和你拉近关系,原来是离你太近耽误你找你的心动了?你让我恶心姜韶,你让我恶心!”
姜韶从床上滑坐到地上,说不出一个字,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和你结婚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想离,我没有二话,毕竟我以前也问过你要不要孩子,你拒绝了我,现在有人带着你的孩子来了,我觉得,也挺好的,至少说明你准备好做一个父亲了。”
“姜韶你他妈别气我了,她怀的孩子不是我的,何嘉原那个狗崽子给我找堵,我和秦安雅也不过是见过几面,我们没有任何事情。”景卿逐摔门而去,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匆匆回来,跪到她面前,语气仍然差劲,“你别哭了!烦不烦?哪里不满你说呀!”
姜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摆摆手让他走,他直接坐在姜韶身边,觉得地好凉,不顾姜韶的推拒把她抱到床上,看了她好一会儿,去卫生间用温水打湿了一块毛巾,轻轻给她沾脸上的泪水,不知道哪一刻,突然觉得心里泛酸,“我们都冷静一下。”然后出了房门,姜韶的哭声毫无征兆地放大,景卿逐又开门回来,“和你一起冷静,怕你哭死。”言辞是冷漠的,语调柔和很多。
姜韶慢慢地给自己盖好被子,还在抽泣,好像这两年的委屈连同前半生的痛苦都在这一刻有了发泄。
景卿逐去了卫生间,姜韶听见他洗澡的声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也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抽泣,在他出来的时候感到了一丝羞赧。
他只搭了一条松松垮垮的浴巾,跪在床边,姜韶没睁眼,他轻轻对着姜韶的眼睛吹了吹,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湿,姜韶睁开一只眼睛,觉得眼睛发酸,又闭上。
他不催促,食指摸摸她的眼睛,轻轻略过睫毛,“我冷静了,可以哄你了。”
姜韶险些又落下泪来,“我看错人了吗?爷爷,奶奶,姑姑都那么好,你应该是很好很好的人才对啊。”
景卿逐突然心疼地抽搐,上前抱住她,叹了口气,“我刚和你结婚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吃了个饭,平时他们就喜欢找大学生,我很少和他们一起吃饭,但生意上有往来,秦安雅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在饭局上一副逼良为娼的做派,坐在我旁边,我帮她挡了两次酒,就喝的有点多了,散了以后和她说,缺钱就来找我,大不了我供她读书,算我养着了,我当时看着她的时候,想的是,你有没有这么难的日子,就像你敢承认对冉启临动心,我当时对她的心思……也不算清白,后来,我一直没怎么见过她,她和郭亮走得更近,最开始也是郭亮要当烂好人,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好心。”
姜韶从他怀里抬头,看见他的眼睛,他在看她,然后不由自主地亲她的额头和眼睛,“别哭了,是我不好。”
他在道歉,在低头,然后他说,“我不会做出婚内出轨的事情,这对你,对我,对另一个人都不尊重,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对你,你……很重要。”
姜韶抱紧他,听见他问,“你,说冉启临,你们没有……”声音很轻。
姜韶很快地摇头,“谁都没有,除了你,谁都没有,我没有再见过他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以后,我常常陪你,别再为别的人一点点的好,轻易动心了,好吗?”
他不怪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他说是他不对,姜韶抱他很紧,好像他身上的吸引她的地方,在日渐相处中逐步增多,她却感到恐慌,质疑自己的决定,质疑自己是否仍然爱他,如果人会改变,那她爱上的人,还是此刻的景卿逐吗?她爱上他的时候不就是因为笃定他不爱她吗?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爱意不用担心回报,不想要去承受同样厚重的感情,如果他开始想要和她共度余生,那是不是太可怕了呢?是不是,与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了?